大爷在竹椅上抬起眼皮儿,瞅他:“嗓子这么亮,不去唱戏可惜咯!”
佟语声只笑道:“嗓子亮不顶用,气虚!”
大爷瞄了他一眼:“也没见多虚!”
佟语声咯咯乐着,馒头吃了大半。
路过张二刀家门口,他把剩下的一小口远远扔给了小黄,便是他这段时间里吃完的第一顿早餐了。
走到那窄窄的青石路尾,身后的一扇破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佟语声吓了一跳——这路两边的危房,是连野水湾的穷人都不敢住的地方,这么多年他从没见那破门里有人住过,今天却不知从哪儿冒出个人来。
一回头,开门轻微的动作让墙上沾着苔藓的墙皮掉落了几块,推门人娴熟地从墙后拿起扫帚和簸箕,将那墙皮拾起。
定睛一看,这人正穿着和自己一样的校服,佟语声心里一惊,不由轻喊出声:
“衡宁?”
喊出声的那一瞬间佟语声便有些后悔了,他住在野水湾的居民楼里,都姑且不愿让吴桥一看到他的窘迫,此时冒昧地去喊衡宁,也未必不会让人感到反感。
但那人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中是坦然和冷淡:“早。”
看他没有排斥,佟语声的嘴又不听使唤了:“你也住在这里?”
衡宁不带感情地回答道:“前几天才搬来,上学近。”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木门内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这样的咳嗽声,佟语声在住院时经常听见,光隔着道墙,都会感觉到无法逃脱的窒息感。
但衡宁只是轻轻顿了顿步子,转身朝门内说道:
“爸,药都熬好了放在床头,一会儿不烫了记得喝。”
那边只勉强回了一串更加凄厉的咳嗽声,衡宁在门口停了三秒,最终还是转身,踏上了上学的路。
对上佟语声的目光,衡宁坦荡道:“我爸身体不好。”
他和吴桥一一样,是惜字如金的人,但佟语声敢伸手摸吴桥一的头,却不敢和衡宁多说半句话。
忽然理解到了温言书的恐惧。
正当他抿着嘴不知该说什么时,衡宁像是听到他的心声一般,问道:
“今天你没跟温言书一起?”
像是在质问学生的老师,佟语声一阵发寒,差点一句“衡老师”脱口而出。
看佟语声不说话,衡宁又补充了一句:“昨天早上我看你们是一起来的。”
应当是在解释自己没有恶意。
佟语声强迫自己放下恐惧,答道:“他妈管得很严,怕一起走耽误他看书。”
衡宁闻言,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那手表时佟语声都眼熟的牌子,学校门口的文具店有一排,二三十来块钱就能买一块。
接着他又看了看佟语声缓慢的步伐,开口道:“我先走了。”
似乎是生怕耽搁了一秒,那人迈着步子,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巷尾。
佟语声此时完全同情起了温言书——和这种人相处,真的很容易感到焦虑。
他低下头,走在青石阶上,他强迫自己不去踩到石砖的缝,所以步伐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滑稽。
他走路的时候就有这样的习惯,带着几分游戏性地边走边玩,脚下的路就不知不觉走完了。
只有低着头只看脚下时,他才不会觉得去学校的路途很长、走得很累。
走出野水湾,站到昨晚的十字路时,温热的晨风扑面而来。
宽阔的马路、高耸的楼房、来来往往的车流……只走过一个巷子的功夫,便像是从过去穿越到未来。
这么多年来,佟语声每每站到这个巷口都要怔愣一番。
他本以为渐渐就会习惯,但他却眼睁睁看着轻轨架起,看着高楼树立,每当他自以为适应了这巨大的落差时,外面的世界总归迎来新的变迁。
整个世界,除了佟语声和野水湾,都在奔忙着向前跑。
他慢悠悠穿过街道,慢悠悠走进两条街的别墅区,一直等看到那熟悉的独栋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正经过的是吴桥一家的楼下。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二楼的窗子,却没想,正碰上了那双透明玻璃一般的蓝眼睛。
吴桥一正趴在二楼的窗台上,对视的下一秒,他的脑袋便消失在了佟语声的视野里。
还没等他一声的心情从失落变成惊喜再落回失落,就听别墅那木质的楼梯口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声——
“嘭”的推门声后,吴桥一踩着干净漂亮的黑皮鞋,飞到了他的面前。
“一起。”吴桥一站定,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