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语声站在漆黑的巷口,看着吴桥一的影子消失在鹅黄色的灯下。
这里是渝市著名的富人区,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商业区之下,硬生生堆出一片稀松安宁的栖身之所。
佟语声每天上课都会经过这里,只之前宛如泾河与渭河一般,互不相容,也与他无关。
再过两条街,就到了佟语声家的老宅区。
老宅区其实叫野水湾,和它的名字一样随意而廉价。
这里是经过无数次拆迁却依旧存在的钉子户集群,是突兀地竖在华丽市中心的一根刺,是残忍地刻在日渐繁荣的渝市的一道疤。
佟语声伸手挠了挠手臂上那道长而深的刻痕,抬眼看着黑洞洞的前路,半张脸没入了夜色里。
“同学……?”
正在他试探着迈出步子的前一秒,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转头,吴雁正牵着吴桥一的手,他们站在鹅黄色的路灯下,在暗暗的街道发出淡淡的光。
吴雁问:“天黑了,需要我开车送你回家吗?”
其实吴桥一放学的时候,吴雁就早早在校门口等着了。
一直等了二十多分钟不见人影,她已经准备进学校找,便看到自己的儿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校门,身后跟着一个慢吞吞的男孩。
——是他的新朋友。
看到这番场景,吴雁自然不会再上前打扰,便一路保持着距离,悄悄走在两个人身后。
一路两个人几乎没有交集,吴雁说意外也不意外,只是当吴桥一一声不吭把人丢在家门口时,还是觉得有些太失礼了。
儿子难得交个朋友,她可千万不能把他弄丢了。
于是她匆匆跟上楼,试着和吴桥一商量:“太晚了,我们把你朋友送回家吧。”
儿子向来对她脾气暴躁缺乏耐心,但这回他却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只看着自己,表示默认。
于是吴雁匆匆拉着儿子下了楼,知道他几乎不可能赔礼道歉,便想着替儿子弥补些什么。
此时,那瘦瘦的男孩儿正站在两片灯光间的黑影里,身形有些疲惫,目光有些许恍惚。
“阿姨好……”少年怔怔地开口,声音不如中午那般清朗。
他回头看了看面前看不见方向的前路,又看了看灯光下的吴桥一,慢慢吸了一口气,才道:“那麻烦您了。”
佟语声走在吴雁的左侧,吴桥一便沉默着走在右侧,两个人看不见彼此,像是两股不相干的河流。
其实小时候爸妈就教育过他,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小心被拐到偏远山区做苦力。
吴雁对他来说算半个陌生人,佟语声想,如果把他拐卖去做苦力,很可能半道上自己就病死了,是赔本的买卖,没有人会做。
于是闷闷地跟着吴雁走到别墅的停车库。
渝市有车的人家每年都在递增,曾经和他一起徒步上学的同学们一个个也都有了新的代步工具。
以佟语声爸妈的工资收入,其实买一辆中低档的私家车其实不是问题。
——如果他没有生病的话。
看着吴桥一熟练地钻进后车厢,佟语声思量着自己坐副驾也不合适,便和他并排坐在了后座。
他不太熟悉汽车的各种品牌,只知道这车里的香薰味不想超市里那般廉价,只知道这车后座宽敞得可以睡觉,只知道汽车启动时安静平稳,在渝市复杂的路段也没有半点颠簸。
佟语声坐在车后座,疲惫又无措,似乎手脚都是多余的。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吴雁,问的是他家的地址。
“野水湾”这个词在他嘴边摇摇欲坠了半晌,还是没能说出口。
最终,他只是倾着身子,用手指了个方向:“下个路口往左边,过两条街就好了。”
吴雁说:“那我们也算是邻居了。”
佟语声笑了笑,没敢继续说下去了。
看后座又陷入了沉默,吴雁犹豫着开口:“同学,你叫……?”
佟语声刚要开口,身边几乎隐形的吴桥一骤地开口了:
“佟语声。”
他轻轻吐出三个字,像是机械模仿的鹦鹉一般,用一模一样的语调道:
“话语的语,声音的声。忽有人家笑语声的语声。”
主动说话了,还是说的自己的名字。
佟语声下意识看过他,眼里终于亮了起来:“对,我叫佟语声,大家都叫我佟佟。”
后视镜里,吴雁始终紧绷着的深情也终于放松下来。
眼看吴桥一的目光又游移到了车窗外,佟语声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半晌,这才想起来什么。
他有些怯生生开口道:“阿姨,不好意思,是我走路太慢了,耽误吴桥一回家了。”
但吴雁只是摇摇头:“没关系的,他回家也没有什么事做,我到希望他可以在外面和朋友多玩一会儿。”
接着她有些犹豫地开口道:“佟佟,我看你身体好像不太好……”
听闻这话,佟语声心脏难免一紧,似乎是怕她多想,慌忙解释道:
“阿姨,我和Joey做朋友,不是来找照顾我生活起居的保姆的,我保证不会影响Joey的学习和正常生活,我们家和学校签了合同,就算出了问题也不会怪学校和同学的。”
这话说出口,佟语声的喉头就有些发堵了。
这么多年来,他和温言书只闹掰过一次,是他偷偷送自己上学,对方妈妈直接摸到了家里。
他记得当时自己正躺在床上吸氧,温言书的妈妈就拎着儿子骂骂咧咧冲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