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玖月骑到家的时候已经一点半,她轻手轻脚将自行车推进家门,靠在壁橱下面,又将豆腐、豆腐干拎到灶房,放冷水里泡着,做完这些,她才推门进里屋。
水存金正四仰八叉睡在凉席上,水聿哲同他母亲睡在床上,小呼噜打得直响,水玖月忍不住笑了笑。
水聿哲的母亲睁眼,看见水玖月连忙坐起来,悄声问道。
“月月回来了?饿了吧,我给你热饭去。”
水玖月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吞了回去,她沉默地看着继母坐起来弯腰找鞋,没吭声,只默默动了动脚,将床底下的鞋子勾出来,踢到继母脚边。
继母有些惊讶地看了水玖月一眼,水玖月假装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默默站在床边。
水聿哲的母亲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
“月月,你也眯会子吧,我去炒个蛋炒饭,你要吃青菜的还是榨菜的啊?”
水玖月看着床榻黏黏糊糊的一块人形汗渍印,脚步没挪,只微微动了动嘴唇。
“青菜。”
继母哎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水存金翻身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嘟囔一句。
“玖月还没回来?这都几点了,等会儿出去找找吧。”
继母连忙告诉他。
“回来了,在屋子里呢。”
水存金唔了一声,眼睛半睁不睁地看了水玖月一眼,又合上睡过去了。
继母有些好笑地踢了他一脚,水存金一巴掌呼过去,捏住她的脚不放,闭着眼嘿嘿嘿地笑。
水玖月一下子愣住了,她猛地抬头,正对上继母爆红的双颊。
继母整个人都窘迫地哆嗦起来,她一边往外抽自己的脚,一边恨恨地骂她男人。
“睡死过去了?月月回来了!”
水玖月已经回过神,她目光复杂地看了水存金一眼,别过身子,非礼勿视。
水存金终于被折腾醒了,觉察自己当着女儿的面干了什么,水存金老脸羞红,一时害臊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水玖月坐在水聿哲旁边,没去看打情骂俏的老夫老妻,只默默地抚弄水聿哲的头发。
水聿哲也不知道梦到什么好吃的,一个劲儿地吧唧嘴,水玖月看着好笑,也确实放纵自己笑了出来。
水聿哲的母亲已逃到灶房炒饭去了,水存金也站起来准备跑,听见水玖月笑,又忽然住了步子。
水玖月眼角余光瞥见水存金又在挠头发,皱了皱眉。
“嗯?怎么了?”
水存金嗨了一声,半天才干笑道。
“那个什么,中午的时候吴老师打电话来了,说你这回考得好,整个乡排第二名——然后那个什么,就吴老师上个学期给你申请的助学金,批下来了。”
说完话,水存金就跟个被罚站的孩子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可怜巴巴地看向水玖月。
水玖月沉默片刻,淡淡嗯了一声。
“我给吴老师打个电话。”
水存金愣住了,傻傻啊了一下。
水玖月起身,从里屋壁橱二层拿出电话号码薄,找到吴老师的名字,照着号码拨打吴老师家电话。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水玖月用手把玩着电话线发呆。
助学金……若不是水存金这般表现,她都忘了这茬。
五年级期中考试之后,水玖月的班主任吴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说市里有个活动,电视台的叔叔阿姨们要给读不起书的农村小姑娘捐款,让小姑娘顺利读完初中,考虑到水玖月的成绩和家庭条件,吴老师给她报了名,让她递交六张一寸照片。
记忆中懵懂的小姑娘瞪圆了眼,一个劲儿地问,怎么连电视台的都知道她家里穷了,是不是大家都知道她穷了。
其实她潜意识里知道自家条件的吧,所以惧怕、所以防备,却从不曾真正为这个家做过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吴老师和蔼的声音,水玖月收回思绪,喊了一声吴老师。
“嗯,我是水玖月……对,我听我爸说了……谢谢吴老师……真的吗?那太好了,没给老师您丢脸……嗯好,我肯定经常去玩……好的,老师再见。”
水玖月将电话挂断,重新坐到水聿哲身边,水存金见她平平静静的样子,一时摸不准她到底在想什么。
继母端着一碗蛋炒饭进来,满当当的大碗,除了炒得碎碎的鸡蛋,还有鲜嫩发脆的青菜。
水存金见她进屋,眼睛一亮,冲着水玖月的方向努嘴。
继母顿了顿,无声地问他是不是说了那件事。
水存金也无声地回,说了。
水玖月忽然开口。
“饭炒好了?刚好饿了,谢谢妈。”
水玖月起身,从继母手中接过碗筷,一边吃饭,一边交待自己今天买了些什么东西。
“三件吊带衫、两件短袖、一条牛仔裤,就十五块,要不是那衣服只有我能穿,我都恨不得给你们一个人买十五块。”
继母看了眼水存金,后者抹了把脸,两个人都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水玖月又吃了两口饭。
“对了,我今天在街上看到炸吃的小车,三块豆腐干还要卖五毛钱,竟然那么贵,我看了会儿,觉得她就放油里炸一炸,也不难嘛,我就买了豆腐、豆腐干,想着回头炸炸吃。”
水存金嗨了一声。
“爸最拿手做这个了,当年你爷爷走得早,你奶奶又干不来这事儿,家里过年炸圆子炸糍粑全是你爸我一个人搞——你等着,爸现在就给你炸豆腐去!”
水玖月咽下口中的饭,笑道。
“哪有那么着急,晚上再弄吧——我还买了年糕和炒面,再搞点别的菜,晚上就不做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