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家堡堡主府的大堂里,白幡张挂,挽联高?悬。灯笼和白烛照得四下通亮,只见堂中停放着?一具黑漆漆的棺木,一旁独自跪着?一个?身披长孝的单弱女子,正在往火盆里一张张扔着?纸钱。那桔黄的火舌卷住纸钱,瞬间?便将之吞噬,化为黑色的灰烬,在空中打了个?圈,便又散落不见。
一个?黑衣男子在堂外默然凝视,驻足良久,才轻微地叹息一声,轻轻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轻唤道:“霜来!”
霜来抬起没有?焦距的双眼,捕捉他的面孔,呆呆看了许久,才终于看清他是修武。只这一下,她的眸色重又生动?,眼中涌出无尽的迷茫无助,一把攀住他的双臂,对着?他“哇”地痛哭出声,抽噎道:“修武,修武,你知道吗?我?娘她,丢下我?,走?了……”
修武顺势将她掩进怀里,一手轻抚她脑后的长发,柔声道:“霜来,别伤心,你还有?我?呢,我?还在这里。”
霜来倒在修武身上,热泪如决堤一般滚滚而下,哭得浑身无力。修武一直保持着?温柔呵护的动?作,耐心地等待她情绪平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霜来终于哭透了醒悟过来,悄悄挣开修武的怀抱,抬起红肿的眼皮,微讶道:“修武,你,你不是在牢里么?怎么出来了?”
修武见她身子还有?些发虚,忙伸手护住她,简单道:“我?让宋杨去找了逢魔殿的人,他们弄了一具与我?身形相仿的死尸,在牢里放了一把火,把我?换出来了。”
“逢魔殿?就是那个?神秘的杀手组织么?”霜来惊讶道。
“是啊,他们很专业。只要给钱,什么都干。”修武道。
“那便是说,在官府看来,你现在,你现在——”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霜来错愕地望着?他,这半句话?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是啊,修武已死,以后你恐怕得叫我?越浮云了。”越浮云苦笑?道。
“越浮云?”霜来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那是我?另外一个?名字。——对不起,我?没有?早些告诉你。”越浮云歉然道。
霜来从震惊中完全?清醒过来,缓缓坐直身子,眼中慢慢涌上一股疏离之意。原来,眼前这个?面目诚恳、被她深信的男人,一直还顶着?另外一个?名字。那么,到底哪个?名字才是真正的他?是修武,还是越浮云?又或者,二?者都不是?!
越浮云见她眸色深浅不定,一时也自悔失言,忙道:“霜来,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也有?很多的不得已……”
“不,你不用解释了!反正我?一向驽钝,习惯了被人欺骗!”霜来漠然道。她哭了太久,嗓音已有?些暗哑,言语中流露出自嘲的痛苦。
越浮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被她侧身避过。他脸色一黯,垂手道:“霜来,我?知道你现在有?些生气……我?帮你先记着?,等你气消了,怎么罚我?都行……”说罢,也不待她回答,径自起身,走?到灵前,取了三炷香,就着?烛火点燃,拈香祝祷,插到炉灰之中,又撩起衣袍,在蒲团上虔诚跪倒,以额触地,一连拜了数拜。
霜来见他为人可恨,偏又对亡母如此?敬重,真真是敬重也不是,恼恨也不是,直愁得仰天一叹,掩了掩脸上的泪痕,也不想再理他。
越浮云吊唁完毕,却走?到霜来下首,陪她一起跪下,继续往那火盘里烧着?纸钱。
霜来瞪他一眼,哑声道:“这种事?,就不劳越公子大驾了。”
越浮云摇摇头,怅然道:“我?也想为伯母尽一份心意。”
霜来心中一暖,没再阻拦,却又想起什么,强言道:“莫非你打算在此?长跪?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么?”话?一出口,却觉得自己的好?心有?些多余,这人既能安然出狱,又能悄无声息地现身灵堂之内,她还犯得着?为他担心什么?
果?然越浮云摇头道:“无妨。若是有?人过来,我?便提前躲开。”
霜来点点头,与他一起无声地烧着?纸钱。堂内白幡白烛,在十一月的夜里极见清冷,只有?这火盘还透着?一点微微暖意,使霜来的心中不再感到无边的凄凉。她又想起了母亲,母亲含辛茹苦地把自己养大,小心谨慎地保卫着?她们母女的窝巢,她的后半生过得很不如意,却在连番巨变之后大彻大悟,不再对自己步步紧逼,反而放手让自己去寻找幸福……
越浮云的脑海中,也浮现了这半年以来,关于老夫人吕氏的种种记忆,她的眼光独到,她的处变不惊,她的大刀阔斧,她的雷厉风行,她的舐犊情深,她的爱恨分明。这样的女人,无论放到哪一个?时空,都是一个?不容忽视、难以忘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