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抿唇不?语,他也?是被人逼到这里来的。他要回封地,路上贪玩多绕了?点路,遇到暗卫追杀,王姐给他的护卫都死在路上了?,他一个人实?在害怕。
杨思焕看他那样子也?可怜,便道:“郡主去哪里不?好,偏到我们县来了,这里又穷又乱,劝您还是早日回去得好。”
阿宁闻言,环顾四周,流民遍街,确实有?些不?大正常的样子,但他坚信眼前的人会保护他,毕竟他在信里特地把事情往严重里说了。
他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你凭什么诋毁无相书生?”
凭什么?杨思焕笑了?笑,只有她知道,无相书生其实就是方仕林,那厮被软禁在皇陵,闲来无事竟把杨思焕曾跟她说过的《红楼梦》写成书,男女性别也不?颠倒,就这么放飞自我地写了?出来,就冲这一点,肯定早晚要被禁的。
正是因为如此,书局里看那本书的,九成都是男子。
方仕林那厮,读书时就马马虎虎,文笔就更不用说了?。
她原先写《白狐案》,续周自横的《孽狐缘》,就是狗续貂尾,却靠着“《孽狐缘》续集”的噱头火了一把,这次又凭“男尊”,用猎奇心博关注,以现实?所不?能及的美好,招徕天下男子拥趸。说起来也算个商业鬼才了?。
杨思焕足下一顿,侧过身却道:“那本书,连原著的影子都没复刻出来,不?过书里有?一点我倒是赞同,‘男子无才便是德’确是个骗局。”
阿宁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向杨见敏道:“这话,在下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杨见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望着两个儿子跑走的方向:“那就有?劳阿宁公子了?。”
两个孩子跑出院门,穿过一条街,一头冲进杨思焕的家。
杨思焕在书房处理公务。门冷不丁地被人推开,她从书卷里抬起头来。
“小姑姑。”多多已经跑进书房,扯着杨思焕的衣角,“我手心出过汗了?,你给我重画个符吧。”
话音刚落,却听不远处有?人冷道:“多多,别闹,不?要在这里打扰小姑姑。”
杨思焕循声望见站在门外的男孩,微笑着招手:“阿停,过来。”
男孩却是双手垂在身侧,定定地望着杨思焕道:“我不?是阿停,我叫阿宝,杨阿宝。”
杨思焕愣了一下。她明明白白地记得,许家盼女儿,就给第二个儿子取名“许停”,寓意下一个别再是儿子,结果第三个仍是儿子,就取名“许多”......
杨思焕因此叹了口气,过去摸着外甥的头,重新改口:“昨日没来得及仔细瞧,我们阿宝竟长得这么高了?。”
杨思焕想起之前在徽州见这个外甥,还是在乡试放榜那会儿,那时候他就和安安天佑差不多大,却不怎么哭闹,坐在小桶里,跟着杨见敏卖豆腐。
“小姑姑,你快给我画嘛。”
回忆被小外甥稚嫩的声音打断,杨思焕半蹲下来,从袖中摸出一块玉坠给他戴上:“这玉坠是开过光的,你戴上它?,就不怕了?。”
多多犹豫了?一下:“可是爹爹不让我拿别人的东西。”
杨思焕道:“小姑姑不?是别人,你爹不会说你的。去玩吧。”
多多点了头,咧嘴出门,跑到小院里,一会儿功夫就没影了?。
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阿宝转头对杨思焕说:“弟弟看到的不?是鬼,而是水草。他非要去河边玩,我怕他跌进水里,就跟他说水里有?鬼,他去看,果然看到黑压压的水草,就再也?不?敢去水边了?。”
听着阿宝平静地说完,杨思焕不?禁感?慨,八岁的孩子,实?在不该这么懂事的。
没过多久,多多又跑过来找杨思焕,哭丧着脸道:“小姑姑,我又看到它了?。”
杨思焕正在和徐县丞说话,她交代完事情,就走过去道:“走,我倒要看看鬼长什么样。”
两个人来到一个破旧的老宅前,原先这老宅住得是庄户人家,后来一家人搬走了?,屋子就空了?。
杨思焕推门走进去,天还没黑就听到窸窸窣窣的老鼠声。
屋子里传来苍老而颤抖的声音:“谁啊?”
多多抱紧杨思焕的腿,“我怕......”
杨思焕抱起多多,顺着声音寻过去,在卧房的床上找到说话者,对方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似乎眼神不?大好,“是阿远吗?”但听脚步不对,马上就坐起来摸了手边的拐杖道:“你不?是阿远,你是谁?”
杨思焕开口:“老人家,我是知县,这房子里的人不是搬走了?吗?你怎么在这里?”
老人家听说对方是知县,干瘪的嘴唇嗫嚅,半晌才道:“知县大人!真?的是你?”
看他就要跌倒,杨思焕忙去扶他,发现老人家确实是个瞎的。
老人家一把抓住杨思焕的胳膊:“大人,求你帮我找找我的孙女,我的孙女她不?见了?。”
细细问过之后,杨思焕才知道,这房子的主人并不是搬走了?,而是被抓了?壮丁。老人家女儿上了?前线之后,再也?没回来,女婿也?跑了?,只留下小孙女和他一道生活,最近小孙女也不?见踪影,老人家已经有?半个月没“见”过孙女。
他就在天将?将?黑时,拄拐杖站在门口等孙女,他穿着一身黑衣,被多多瞧见了?,就以为是鬼......
“老人家,你孙女大名是什么?”杨思焕问。
“孙志远。”
“孙志远?”杨思焕重复了?一遍,想起前不?久有?捕快抓了?个偷东西的小贼,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
次日杨思焕去了牢房,将?人提审,一问还真?就是那老人家的孙女。
杨思焕当了?小半年的知县,倒真?有?了?父母官的款了,痛心疾首的斥道:“小小年纪有?手有?脚,做什么不?好?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孙志远却不服气,跪在地上:“那本就是我家的田契,我取回我自己的东西,算不?得偷。”
衙役在杨思焕耳边低语:“大人,那田契着实?是孙家卖给曹家的。”
孙志远听到了,啐了?口唾沫:“呸,她们是坑蒙拐骗,骗了?我爷爷。骗了?我家田不说,到了年关收税时,我们家还得替她家交税。”
杨思焕沉默了?片刻,当下命人把孙志远放了,着人找来周威,叫她开始着手重新丈量土地。
“衙门的事,你暂且先放一放,什么也?别管,只管做好这一件事。”
周威闻言十分诧异,重新丈量土地,会损害很多乡绅贵族的利益,而这周边有?不?少是京城官员的亲属,十指连心,难道这家伙当真?不?想要前程了?吗?
周威觉得杨思焕定是脑子进水了,她有些激动,甚至地直呼杨思焕的大名:“重新丈量土地?杨思焕,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杨思焕却道:“你如今是我手下的人,本官做什么决定,无需旁人来置喙。天黑之前我要看到告示。”
她的语气平和,却有着不?可违拗的力量。
重新丈量土地,这个想法已经在杨思焕脑海里盘桓数月,孙家的事只是一个契机。
她来这个县后不久,就发现很多百姓背井离乡,因为她们无地可种,名义上她们有?地,但实?际上那些地都被地主豪绅用低价逼迫着买断,到了年底她们不?仅没有粮食收,该交的土地税却不见少。
换成谁,都想要逃。
周威拳头握在手里,却只是无可奈何地说:“当今首辅夫郎的外甥就在这,大人可要想好了?。”
“均田制是先祖皇帝推出的,我等只是奉命行事。”
周威没奈何地摇头,长叹一声:“好,下官这就去贴告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T大的小棉袄”地雷哦……
2019.12.2610:48修改一个错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