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差点忘了。戏相宜现在是“新墨派”。
虽然她对“新墨派”的精神纲领还不是特别理解。虽然她的房间里除了机关配件一无所有。
但她是钱晋华那一派的。
因为钱晋华而破格掌管真人傀儡【明鬼】也因为钱晋华被逐出钜城。
她其实跟钱晋华不太熟的她跟钜城里的所有人都不太熟。她熟悉的是那些机关那些零件那一架架的傀儡。
钱晋华也每天忙得团团转又做研究又经营商业还要治学。闲下来的时候才会巡察钜城极偶尔地看她一眼但也只看着她制作傀儡不怎么说话。
反正钱晋华是钜子钜子说什么就做什么呗。
钜子说错了那她就做错了。
做错事情就该道歉就该受惩罚。
所以她是接受被赶出钜城这件事的。
她只是不习惯。
周而复始的生活对她不是折磨固有的秩序被打破才真叫人困惑。
“欸。”戏相宜忽然想到了什么极宝贝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厚厚的外壳为金属的册子双手捧着往前递:“【明鬼】的维修保养要点还有历次【明鬼】运行的各项数据都在这个上面了。给伱们吧。”
“啊……噢!”负责接受墨家财产的墨家弟子愣愣地接过了。
这个名为“墨烛”的墨家弟子像许许多多的墨徒一样只懂和机关造物相处讷于言辞。
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知能说什么。
“她还没走吗?”这时门外有声音响起来。
墨烛赶紧迎出门去:“正在收拾——”
他被按着脸拨到一边。
一个头带武士巾、身穿黑绢箭衣的男子走进来冷冷看着戏相宜:“赶紧走别在这碍眼。”
戏相宜还是那副小男孩样子脸上涂着虎须般的油彩皱了皱鼻子也不说话兀自在那里收拾。
“走啊走啊!”黑绢箭衣男子忽然暴怒起来:“不是你家了!”
戏相宜灵巧翻飞的小手骤然顿住啪嗒一声把小箱子关上了什么也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做拎着箱子就往外走。
门外……好多人。
人们不是为了送她。
人们面上的神情是围在刑场前的那种神情。
“就是她……号称当代最天才的那个?”
“平时也不曾见她年纪这么小吗?真是天才啊。”
“有才无德根本没有墨家的精神。别说兼爱了连人性都没有!她把一个无辜的人抓回来关了整整八年!”
人群激烈地讨论像是讨论案板上一块猪肉的品质。
戏相宜本想指出一个事实——没有八年。道历三九二三年的时候钱晋华就已经停止刑讯宣称终于查出了真相转向凰今默道歉。接下来的时间是凰今默不肯走。
但八年还是三年好像也没有区别。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
“当年去不赎城的是不是还有一个?铁退思呢?”
“前几天自杀了……你不知道吗?”
“呸!丧门星!一个戏相宜一个铁退思!都是他们做的好事连累咱们宗主——”
“什么狗屁宗主!”黑绢箭衣男子猛地走出来:“墨家声名之累皆自钱晋华始。他是墨家万古罪人!”
剩下的话戏相宜没有再听。
她封闭了耳识在一个缄默的世界里在形形色色的注视中走出了这座总是转动着齿轮声的城池。
该去哪里呢?
她站在城门外一时没了方向。
从小生活在钜城里机关傀儡就是她的生活。她每天都要擦拭两次【明鬼】早晚各一次。细心检查每一个关键构件定期梳理阵纹。在有需要的时候才去出任务。
她的生活是齿轮咬合成的坚决的线在固定的轨道以固定的速度往前。
现在她被扔出那种秩序之外不清楚该怎么重构自己——没人教过她。
面前垂下了一道阴影。
她抬起头看到戏命那张很端正的脸。
过于端正了……她心里想。
“你去哪里?”戏命问。
“我不知道。”戏相宜皱了皱鼻子说:“为什么问我?”
戏命平静地道:“我也不是墨徒了。你去哪里我去哪里呗。”
“你现在不是负责千机楼吗?”戏相宜讶然。
千机楼现在算是一个很重的位置钜城财政有五成都靠千机楼支撑。戏命可以称得上一句“位高权重”。
“现在不是了。”戏命说道:“我是‘新墨派’。不对现在应该叫‘钱墨派’。”
“你怎么是新墨派呢?”戏相宜不理解她知道戏命是最自律的人从不奢靡也对那些锦衣玉食的‘新墨’不假辞色。
戏命笑了一下:“你是我妹妹你是什么派我就是什么派。”
戏相宜一直都没有觉得很难过这会倒是不明白为什么眼睛有点酸涩了。
她扭过头:“那我到处走走。”
“那就走吧。”戏命说:“哥哥跟着你走。”
戏相宜把那口小箱子背到身后迈开了步子使劲地往前走走得虎虎生风。绸衣彩带像蝴蝶飞舞。
比她高得多的戏命跟在她身后。
夕阳下一大一小两道影子平行着前移不近也不远。
“你知道墨文钦是墨惊羽最好的朋友吗?”
“他不满钱钜子拿墨惊羽的死做交易藏着真相迟迟不披露让墨惊羽死不瞑目……所以怨气很大倒不是冲着你。或者说钱钜子死得太干净他的怨气无处释放了只能冲着你。”
戏命有一句没一句地做着解释:“那个接受墨家财产的墨烛他是桓涛的弟弟对就是后来做了砍头人魔的那个桓涛——墨惊羽以前还跟我说要抽个时间去斩除宗门败类。咱们墨家没有连坐的规矩所以墨烛也不太受影响但多多少少也会有些人不待见他。他倒是能理解你的处境呢。”
戏相宜或许听到了或许没有听。只是在某个时刻抬头望着天空大大的眼睛里是干净的没有方向的云朵:“为什么我一直长不大呢?”
“你只是长得慢。”
“长得慢所以活得久。”
“是的你会长命……万万岁。”
……
……
注:“原傀七件曰前傀、脊螺、尾柱、翼弦、玄儡、灵枢、肢牙。钜子用而类人。”——《傀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