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奴婢去给您沏茶还是您最爱的冬夜眉?”
“蜚少爷回来了!”
革蜚没什么情绪地往里走一路上只是轻轻地点头。
他还捕捉到这样好笑的窃窃私语——
“太好了少爷下山这下没人敢动我们了!”
人类真是太复杂的生物。强大的渊深似宇宙弱小的卑微如尘埃。有人智慧深远谋定万里也有人愚蠢浅薄简直可笑。
究竟要怎么定义呢?
革蜚一路往里走见到了这具身体的父亲。
父迎子不太合礼但作为革氏这么多年来已经断代的真人作为革氏未来千年基业的有力支撑革氏的族长出来相迎又是很合理的。
革蜚想起老师的教导人应该守礼。
所以他对面前的革氏族长革誉深深一礼:“孩儿见过父亲父亲您消瘦了。”
革誉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道:“好好。我儿有心了。”
“外间风大咱们去书房说话吧?”革蜚很孝顺地问。
今年已经六十一岁的革誉转身往里走:“好啊你跟我来。”
革氏现在的族长和革氏未来的族长就这样屏退所有下人单独走进了书房。房门一关喧嚣退潮。方才的热闹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了。
“这间书房的布置不一样了。”革蜚打量着左右忽然说道。
革誉在书桌后面坐下来坐姿十分板正:“有什么不一样?”
“跟白平甫的书房很像。”革蜚说道:“简直是一样。”
革氏族长的眼睛很深邃像是两个山洞里面也的确住着虫子他抬了抬嘴角:“真不错你还记得。”
古老的驭虫之术自然有可取之处但在革氏始终没有突破已落后于时代。革蜚本就是洞真眼界离开的山海境又跟着高政学了这么久早就看不上原身所学的所谓‘家传’。他漫不经心地道:“我对张临川印象深刻他是我吃过的第一个亏。”
白平甫确实不值一提但张临川杀白平甫的过程堪称艺术他有仔细欣赏。
“易胜锋呢?”革誉的语气同样情绪很浅:“南斗殿的那个。”
“他只是跑得比较快而已真要算也只能算半个——”革蜚随口说着咂摸出一点不对:“为什么您会觉得易胜锋给我造成了麻烦?”
革誉不答反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把书房布置得跟白平甫一样么?”
在山海境里弱者连哭泣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长篇大论。革蜚的耐心已经不剩太多:“伱说罢。”
革誉不以为忤自顾自地道:“历史无新事。相似的事情总会一再发生我跟平甫兄争了半辈子我知道我也会像他一样。”
这话倒是有些意思革蜚没什么感情地道:“为什么这么说?”
书桌上有一本摊开的书很厚的一本书页都有些泛旧革誉把它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书封上写着……《楚书·卷玖》。
越国名门革氏的族长在读楚国的国史。且常常在读。
这个越国古老名门的家主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儿子语气十分平静:“你这次下山是来杀我的吧?”
革蜚不太掩饰地回望过去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忽然觉得此人和自己认知里的那种愚蠢形象不太一样。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革誉道:“从你回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他。那是我的儿子我从小养到大你们有太多不同了。”
高政曾经说人类很擅长自我欺骗革蜚的家人不敢面对真相所以没有发现革蜚的问题。但现在革誉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人真是有趣的生物!
革蜚终于拉开书桌对面的椅子也坐了下来他的坐姿也很端正很守礼:“可你还是认了。我很好奇人类的感情到底是什么这几年我读了很多书好些书上都说感情是很重要的东西但就我在现实的经历看来它好像也不重要——它到底重不重要?”
革誉没有正面回答因为他没有教育这头山海怪物的义务。他只是继续自己的表达:“你不是我的儿子但你确实是一头灾兽所过之处尽灾殃。说你是真正的‘蜚’也不为过。我革氏历代苦求灾厄之兽遇到你也算求仁得仁。”
“原来如此!”革蜚面带微笑:“你发现我不是你的儿子但装作不知道是故意麻痹我想把我当真正的蜚兽来炼以重续革氏秘法求得一尊新的真人为革氏赢得未来——后来又为什么放弃这个主意?因为我的老师?”
革誉目有惊色他惊讶于这头山海怪物的聪慧更惊讶于高政的教导。高政好像真的把这头山海怪物当成亲传为之倾注了太多心血。
这个发现令他哀伤。
他说道:“是制度产生不公平是执权者不作为是自上而下每个人都有的私心才衍生今天的这一切……站在这贪欲之塔每一层都在吸下面的血立足最高处的他们却视中间的所谓权贵为毒瘤。当然今时今日越国这些权贵说是毒瘤倒也不为过但越国是从无到有建立起来权贵之所以能成权贵最初也是怀抱满腔热忱来建设这个国家。”
他问道:“是他们变了吗?是我们变了吗?还是土壤变了国家变了?革蜚你说这几年都在读书你可有答案给你的父亲?”
革蜚很认真地回想高政说过的话他视之为宝贵的记忆财富是怪兽过冬的食粮。
他这样说道:“治重疾用猛药。倘若给老师更多时间、更多自由倘若他当年没有被迫下野今天不必如此粗鲁。这一切本该和风细雨的完成但现在没有时间老师也不在了。”
“我这么跟你说吧——”他看着革誉:“文师兄的手段确实粗糙了一些。换成老师来做不至于这样。”
“原来是这样……”革誉点了点头:“若是就这么阴暗的杀人也是高相遗计我会觉得这一切没有什么希望。你这样说为父倒是放心了一点。”
“放心?”革蜚抬起眼睛不太理解。
他越来越像一个人越来越是一个人可是他对人类也有越来越多的不理解。
“来吧!”革誉仍然不给回答因为他怀着恨不肯教导自己的仇人。但他也没有选择对抗。他只是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张开手臂平静地说道:“革氏这颗长在帝国心脏的毒瘤由高政的徒弟、我的儿子来亲手拔除是最合适的。”
革蜚……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在山海境里无数异兽的竞争中一步步杀出来的。他最知道为了活下去应该怎么做。
但高政那么聪明的人好像没有想过求活。
眼前这个身体上的‘父亲’新政之前的拦路石这个国家的烂疮……竟然也从容赴死。
为什么?
革蜚想这样问他也的确问出声音来。
可革誉并不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
——但愿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本章5k不算加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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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