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葳蕤虽对眼前的陌生环境懵懵懂懂,却好歹也是逐渐明白了些:“这样招人眼目,只怕不太好吧?”
“嗤——”羽儿被她的话逗笑了,复正色道,“马车里有您平日遮风戴的帷帽,不如委屈他戴上?”
这倒是个办法,林葳蕤果真找到那顶帷帽,摸了摸它的布料也还算厚实,应该遮挡得住人脸,便递到少年跟前。
一路上未曾出声的少年对上她诚恳的脸,垂下双眸,语气不明的:“多谢。”
说罢,便戴好帷帽,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马上就要分别,林葳蕤脑海中灵光一现:“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正欲掀开车帘的手一顿,朝她看过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林葳蕤睁大了眼,忙自证清白,“我…只是日后若有你有什么困难,或许能来找我试试,我会尽力照拂一二…”
他这般殊色,在此处的市斤之中,分明就是明珠于昏暗中招摇过市,恐怕想不遭人觊觎都难,估计将来免不了有麻烦。
林葳蕤突然有些怀疑自己将他送回来的行径究竟是对与不对。
然而还不等她想通,少年就嗓音无甚起伏地开口:“我没有名字。”
林葳蕤一愣,只当他是不愿意,她唇瓣动了动,思索再三,终究还是取下腰间早已准备好的一袋银子,放到他面前。
帷帽之下,看不清少年是何等神色,只见他静了许久,才拾起那袋沉甸甸的银子。
林葳蕤不禁松了口气,唇角往上弯,跟在他后面一起下了马车。
左侧果然是一条狭窄的巷道,林葳蕤一行人跟着他走进去不过几步,少年便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脚步。
“好了。”少年站在门前,背对着林葳蕤,身影有股子说不出的落寞,“就是这里。”
就在此时,虚掩着的木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开门的是个腰间别着木桶的矮个子男人,看见门外站了人,他脚步一顿,注意到其中的少年,他浮肿的双眼缝隙间,立刻透露出凶狠。
还不等林葳蕤反应过来,他动作熟练地一把将少年扯回门后,嘴里还骂骂咧咧:“你这个小贱种,竟然还有脸回来,看老子今天打不死你算你命长!”
紧接着,便是木门被一脚踢关上的砰咚声响。
隔着木门,短暂的沉寂后,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男子勃然暴怒:“贱种,这怕是你做什么勾当赚来的银子,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在外面潇洒,也不念着你家里的妹妹,你还回来干什么?干脆死在外面也省了家里几口粮。”
“横竖养你这么个货色没什么用处,现在婚事也黄了,还不如打死了事!”
林葳蕤终于回过神来,她一把推开门进去,却见男人已经从门后操起顶门的木棍,重重朝少年的方向砸下。
比成人胳膊还粗的木棍落在他的背部,少年虽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却只是咬紧牙一声不吭,显然早就习以为常。
一下不过瘾,男人举着木棍的手高高挥起,又要落下第二次。
“住手!”眼看着第二棍又要落下来,林葳蕤一把扯过少年,将他挡在自己身后。仰头大声问,“你干什么?!”
男人停下动作,不屑地看着林葳蕤:“老子管教自家不听话的儿子,天经地义,干你屁事!让开!”
林葳蕤万万没想到少年的家人竟会是这般粗鄙不堪的模样,儿子消失这么久回来不先关心,却忙着兴师问罪。
还不等她辩驳什么,又有什么东西砸过来,落到她的裙摆处,在干净柔软的绸缎上落下一块黑印。
林葳蕤定睛一看,是块小石头,她抬头,看见竟是不远处的院子角落里有一位不过七八岁大的小姑娘。
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衫,鼻涕还抹到了黑乎乎的脸上,见一块没有砸中,又拾起地里的另一块石子儿,朝林葳蕤身后的少年砸过来。
还仰着脸理所当然地朝着他的方向奚落:“没用的赔钱货!丢人现眼!”
若是之前只是震惊,这下林葳蕤是彻底怒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个小孩能说出这样的话,平日里定是少不了大人的言传身教。
她飞快拾起地上的石头,本着吓一吓她的心理,不轻不重地朝她的方向扔过去:“你这种没教养的小孩,迟早被野狼抓走!”
那女孩本就是想走上前来更近地朝少年扔石头,她一动,便不偏不倚正巧被石头砸中额心。
即便没有多痛,小女孩浑身一震,等回过神后顿时站在原地嗷嗷大哭,脸上原本干涸后黑乎乎的鼻涕被两道泪水冲开,本来就不大的院子霎时间被闹得鸡飞狗跳。
拿着木棍的男人龇牙咧嘴,狠狠盯着林葳蕤:“好啊,没想到这小贱种回来,还找了个靠山,老子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说着便要扑过来两人一起揍。
林葳蕤心知自己闯了祸,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一把扣住少年的手腕,朝门外跑去。
跟在二人身后,从没见过这架势的羽儿和车夫也终于反应过来。
羽儿忙守在林葳蕤身边,催她跑起来:“小姐,快,我们到马车上去。”
好在林家的车夫力气要比那一看就萎靡不振的男人大得多,将他一把推得后退几步跌倒在地后,也跟着疾步走出巷道跃上车辕,扯动缰绳就要倒头离开:“驾!”
马车缓缓开动,巷子里的男人才追出来,气喘吁吁地追着几人,嘴里骂骂咧咧:“你这…腌臜货色,今日要是敢走,老子便打断你的腿!”
难以想象他那恨不得将人挫骨扬灰的口气,竟是对着自己的亲生骨肉。
男人满嘴不入耳的脏话,林葳蕤不闻不顾扯着少年到马车前,手脚并用地顺势爬上车辕,马车正巧调过头,她回头看了眼快要追上来的男人,于高处朝还在犹豫中少年伸出手:“来。”
少年面色苍白,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陡然抬头看向林葳蕤,有些泛红的双眼却又像是在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
明明只是短短的一眼,时间却仿若停滞了许久,最后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伸手将林葳蕤的手紧紧握住。
少年身姿似鹤,轻飘飘地纵身向上一跃,不小心与林葳蕤跌倒到一处,衣袂相纠缠。
马车应声而动,林葳蕤对上他从容得甚至有些过分的双眼,紧跟着手忙脚乱将人推开,正了正神色。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这一幕就正好撞入快要追上来的男人眼里,他破口大骂:“好啊,你个小贱蹄子果然跟这女人有一腿,竟连自己爹都不要,还敢私自逃家抗婚,当心我告官去!”
告官二字似乎极为杀伤力,林葳蕤能感受到到,身边的少年当即身躯僵硬了几分。
林葳蕤怎能忍下这口气,她扶着车厢的架子站起来,呸了呸被风吹进嘴里的长发。
“知道我是谁吗?”林葳蕤个子虽不高,站在马车上却也能够十足神气地睥睨着下方的麻脸男人,“有种你去外面打听我谢韵之是谁,姑奶奶我乃谢氏嫡长女,当朝皇贵夫乃是我堂兄,跟我叫板,也不掂量掂量你自己有几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