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瓦尔克尼尔这人,刘钰此时没有太多的仇恨。
历史上他的确搞过红溪惨案,但现在这么一条原本的饿狼,被他愣生生训成了一条阉狗。
几年时间把这个当初刚来时候的横行无忌的大螃蟹,弄成了个缩头缩脚的大王八,这种快感可比一刀剁下去爽多了。
杀人不敢杀、移民不敢扔海里、甚至于当总督当得都生出来不如归去的心思。
论迹不论心,此人配合了刘钰的移民锡兰计划,亦算得上是大顺将来经略印度、夺取原材料产地和市场的大功臣。
瓦尔克尼尔先是恭喜了一下刘钰。
“侯爵大人,贵国这一次获取的巨大的胜利。短期之内,公司不会派来援军的。我们从1596年到现在,第一次在东南亚地区失去了制海权。从锡兰的科伦坡,到摩鹿加群岛的安汶城堡,贵国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攻取。”
“贵国在欧洲的盟友法国人,很擅长攻打我们七省共和国的棱堡体系。我想,贵国一定也很擅长。”
“我不得不承认,当我上任巴达维亚总督的时候,是兴奋的、自豪的。但我那时候从未想过,我将会是公司的最后一任巴达维亚总督。”
“许多年后,人们书写《荷兰东印度公司史》的时候,我的名字一定会被史学家不断提起。”
“包括……移民锡兰政策、不能解决蔗糖危机、没有及时汇报东南亚面临中国的威胁……后世的荷兰人,一定会牢牢记住我的名字。”
刘钰心道合着你跑我这邀功来了?
他妈的生产相对过剩危机是你能解决的?这个萦绕资本主义制度一辈子的阴影,你是谁呀,你能解决?
就算你把东南亚面临中国的威胁告诉了董事会,董事会能干啥?阿姆斯特丹省最新的战列舰,论年纪我得叫声叔叔,就这,告诉了又能怎么样?
老子从当年抓到了你们阿姆斯特丹海军学校的毕业生白令的时候,就在准备下南洋了,准备了快二十年了。真当老子之前打不过?
不过是考虑战争该如何结束而已。
老子现在是枢密院副使,不是楞头的领兵将军了,怎么打仗根本不该是我该考虑的事,更多的要考虑怎么结束战争。
跑我这里邀功,你不愧是当过总督的,这官面上的说话技巧,倒是不弱。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瓦尔克尼尔看似在那倒苦水一般地夸奖过后,刘钰笑道:“移民锡兰的事,你确实也算是有功的呢,当然,对天朝而言。”
“但说实在的,朝廷拒绝遣返回福建、我派舰队来南洋让你们不敢屠杀,除了移民锡兰,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倒是想让你们把他们移民到开普敦,可你们也移不起啊,对吧?真要是你当是能说服董事会,把六万华人移民开普敦,哪怕能活两万,等我回朝,便可起奏陛下,封你个好望侯了。”
这话看似是讽刺,可实际上刘钰说的还真是真心话。莫说六万死的剩两万,就算剩一万,在大顺这边按照归降的“藩镇诸侯”级别,封个侯爵是不成问题的。
瓦尔克尼尔无奈地苦笑一声,只觉得刘钰在讽刺他,半晌道:“无论如何,恐怕后世的人们是无法理解为什么非要移民锡兰的理由。如您所说,杀也不能杀,唐人还发动了起义,蔗糖业的过剩危机之下,除了移民锡兰,还有别的办法吗?”
“但是,后世的人会注意到这一点吗?他们只会记得,是我主持的移唐人到锡兰的计划。”
“贵国之前穿过马六甲,去印度支援法国东印度公司的舰队,其实并不是与英国开战的,而是攻取锡兰的,对吗?”
算算日子,此时科伦坡多半已经被攻下了,刘钰也不隐瞒,笑着点点头,又道:“可就算明着告诉你们,你们又能怎么样呢?打个特拉凡哥尔都能输的voc,不再是当年力压西葡、对战英法的voc了。”
“你们的时代,结束了。阿姆斯特丹作为欧洲金融中心的日子,可能也要结束了。你祖上也阔过,当然现在也不差,公司高管,整个七省地位都能排进前五十的人。你对阿姆斯特丹的命运,怎么看?”
对此说法,瓦尔克尼尔很是赞同。他家里祖上当然阔过,当过阿姆斯特丹市的市长,而且肯定是大商人出身,否则根本没机会成为东印度公司的高层。
说是七省地位能排前五十,倒也基本可以这么说。
东印度公司失去了东印度,这会引发一场远比南海公司事件和密西西比公司事件更大的金融风波。
然而,瓦尔克尼尔有些不太理解。
刘钰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也很明白金融家的选择。
然而,印象里,刘钰对英国的印象很不好,而且好像有专门找茬英国的意思,伶仃洋发生的乔治·安森事件,就是个显著的例子。
大顺的盟友又是法国。
一旦阿姆斯特丹的金融中心地位崩塌,金融资本是寄生的,换个寄生体便是。便观整个欧洲,最佳的寄生体,肯定是英国。
既然刘钰明白欧洲金融市场的情况,也懂阿姆斯特丹股交所的一些事,而且还讨厌英国。
那么……这么做的后果……瓦尔克尼尔心想,自己都能想到的事,眼前这位侯爵大人会想不到吗?
对阿姆斯特丹的命运怎么看?瓦尔克尼尔心想,阿姆斯特丹已经与我无关了,我更关心的,是大顺将来的贸易政策,那才和我的个人命运息息相关。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