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外交信誉,与将来大顺可能对荷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宣战的信誉,并不一样。
宣战,不涉及信誉。
其实在刘钰看来,瑞典大使的担忧很有问题。
如果俄国愿意接受一个亲俄的瑞典王室,那么俄国就不会再节外生枝,以防止丹麦干涉为借口进驻斯德哥尔摩,而是真的会保护继承顺利。
如果俄国不愿意接受一个亲俄的瑞典王室,而是选择割走全部的芬兰,那么王储问题事件也根本不可能出现俄、丹对峙的情况。
不过既然瑞典大使说了,刘钰也借坡下驴。
“大使先生,丹麦的事,我可以去斡旋斡旋。你也知道丹麦东印度公司的事,而且如今天朝和瑞典合作组建贸易公司,我这边的态度,丹麦人不得不听,至少会施加极大的压力。”
“我可以用个人的信誉保证,我会出面斡旋丹麦方面。但是,瑞典方面的事,我就不便说太多了。这件事终究还是需要瑞典国会自己讨论,拿出一个应对的方案。”
“当然,你们也可惜寄希望于战场上的奇迹,全歼进入芬兰的俄军,迫使俄国无条件和平。你们应该也清楚,夺取彼得堡这样的说法,不过是煽动国内民众情绪的,事实上政客们很清楚,根本做不到、至少在第四次俄土战争已经结束的条件下做不到,不是吗?”
“战场奇迹,最多也就是无条件和平。”
瑞典大使黯然称是,政客们内心都很清楚结局,但事已至此,不得不为。
至于要在芬兰全歼俄军,那也根本就是笑话。
俄国领兵的是那个拉西元帅,波兰王位继承战争中就大放异彩,攻下华沙、但泽之围,随后又在第四次俄土战争的打出了极佳战绩,可谓是此时俄国最能打的元帅……或者可以说此时俄国唯一会打仗的元帅。
战术风格多变,尤其擅长围城战、海陆配合作战、海军登陆穿插等。而且是个标准的总参谋长风格元帅,尤以组织行军、扎营、练兵和战术体系改革为其最擅长。
瑞典现在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政客们嗷嗷喊着就要开战,可是真到了战场上今年已经送了七千人了,明年显然也是打不过的。
开战之初,军方的人询问了一下政客的想法,瑞典政客回答的很干脆:以最快的速度攻到彼得堡,迫使俄国求和即可。
这等于是说了句废话。现在政客的屁股,军方是擦不干净了,也就只能寄托在外交上了。
法国这边肯定是指望不上了,瑞典大使如今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刘钰身上。
他理解的刘钰去斡旋丹麦那边,是要动用大顺为数不多能打出去的贸易牌。
因为大顺和瑞典有合作的贸易公司,而且瑞典的东印度公司之前就是挂羊头卖狗肉,明明是中国贸易公司,非要起个东印度的名,可实际上在印度根本没什么份额。
而瑞典和丹麦的“东印度公司”,是绝对冲突的。
两家的进货主要方向,都是大顺。
两家的进货品类,都是茶、丝、瓷。
两家的主要走私方向,都是英国、北美。
现在中国和瑞典合作,而大顺这边在货源上,拥有绝对的垄断地位。所以,在瑞典大使看来,如果刘钰真的出面斡旋,可以想到丹麦方面一定会让步。
因为站在丹麦的角度看大顺的斡旋,就不是斡旋,而是在找贸易禁运的借口。
对大顺来说,既然和瑞典合作了,那么掐断丹麦的货源,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靠掐断货源的方式,让中瑞联合贸易公司迅速抢占丹麦东印度公司的市场。
考虑到这一点,丹麦就觉得,最好还是答应大顺的斡旋,不要让大顺找到贸易禁运的借口。
说不定,在丹麦看来,这场斡旋的本质,不是为了斡旋,而是为了中瑞联合贸易公司。
一个合格的外交官,至少要做到预判被人的预判、猜疑被人的猜疑,这是基本的及格线。
瑞典大使相信刘钰的斡旋有用,那么整件事最后的隐忧也就解决了。
他既不做白日梦盼着战场奇迹、俄军全军覆没于芬兰;也不考虑法国人的调停能取得效果。
还是刘钰说的这个办法是最合适的,也是最折中的。
而且,看上去瑞典要沦为附庸国,可实际上,却是对瑞典最为有利的。
因为,瑞典国王就是个屁,橡皮图章而已,谁当都无所谓。
想要说话好使,得先斗倒议会、干掉两党,反杀工商业资产阶级和新兴阶层,这在瑞典这个封建基础不深厚的地方,不说绝不可能吧,难度也是逆天级别的。
看似瑞典好像换了一个“亲俄”,或者和俄国有密切的亲戚关系的国王,但实际上如果能以此换取俄国不占据芬兰,瑞典简直赚大了。
瑞典大使最大的担心,也就是丹麦傻呵呵的也要求王位继承权,导致俄国以“保护”为名,出兵斯德哥尔摩,那就毁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可只要俄国不出兵,议会和两党,能把外来的、根本没有根基的国王玩死。
打仗,礼帽党不行;工商,便帽党不行。
可玩政治斗争、党同伐异、限制君权、煽动情绪、制造政治正确,这两个党派可是能玩出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