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大人却是小瞧了我!”
“我虽匹夫,却也知道,一诺千金。既和兄弟们约好了共谋大事,事发之前,却为自己前程跑了,猪狗不如。便是一群狗打架,也没见过头狗因着主人的一块骨头就弃了身后的弟兄。”
刘钰心道我可没小瞧你们,你们这一套太有蛊惑力,要不带走你们,使之瓦解,等老子回来下南洋的时候,邦加就全员天主教了。
可惜现在也拿不出更好的东西来夺取领导权,儒林的那一套说辞,在底层,尤其是朝不保夕的矿工这里,毫无影响力。
甚至都不如隔壁旧港宣慰司信的那一套,那一套还能因为反对腐化等圣训宣布旧统治者是异端。
大顺下南洋的难点重点,不在于打赢。打赢就像是大人大小孩一样,既不可歌可泣,也没什么振臂一呼,荷兰人根本凑不出多少兵。
难点在于打赢之后怎么统治。
别的地方还好,朝廷可以照原本旧制,保持朝贡体系就好。
但邦加作为将来军镇的要地,真要是天主教成了事,那都不用想,朝廷绝对不可容忍,屠戮个几千上万人而已,对朝廷来说常规操作。
换成谁都一样,换成大唐,在和黑衣大食对抗的关键阶段,若四镇之龟兹一夜之间绿了,大唐会不会屠干净再移民?还是会念及“矿工起事,借由洋教组织,实属无奈,亦朕赤子”,就放任不管?
都一个鸟样。
刘钰看看蔡十五,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心道哪怕你们但凡举着一丁点儒家的大旗,哪怕明教白莲会党呢,凭我在朝中说几句,朝廷说不定也能容下。
“你是好汉,但正因你是好汉,我才要带你们走。两三年后放你们回来,到时候自有说法。”
“我猜你们琢磨着起事成功后,与荷兰联系。希望给荷兰缴纳人头税,降低锡块售价,确保荷兰对锡块买卖的专买,从而获取荷兰的保护,对吧?”
“若是连这一步都没想到,那你们这群人就是群傻子,成不得事。”
蔡十五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这等机密事他刚才可是守口如瓶,确实一句都没提。
但刘钰说的,却像是听到了他们密谋的那些话一样,蔡十五甚至怀疑里面有朝廷鹰犬去告密了?
那个被革除了功名的信主的秀才,确实是这么说的,认为周边的局势复杂,而且邦加要卖矿才能维持下去,想买矿的人很多,可最有实力的还是荷兰。
荷兰定也希望控制邦加的锡矿,故而若想成事,必要依附于荷兰。
只要荷兰支持他们自立,就可以认可荷兰的统治,给巴达维亚交人头税。如此,事方可成。
刘钰瞥了一眼闭口不言的蔡十五,冷嘲热讽。
“那你们可真是找对人了。找荷兰?嘿……”
本闭着嘴不想说话的蔡十五,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冷笑一声道:“不找荷兰,找谁?”
“我等小民,在中土的时候,朝廷尚不在意。难不成到了南洋,朝廷就转性了?在意了?”
“但凡能活下去,谁肯离乡,来这南洋矿里求食?”
话语中透着悲愤,但却并没有失望,因为从来不曾希望过。
刘钰听了这话,也不着恼,心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指望官方移民,就大顺这基层组织能力、这信仰凝聚力,南洋官方移民就是一场灾难。
只能用这种类似于“圈地运动”的方式,英国是逼着农民进工厂,大顺则是逼着百姓下南洋。
虽不是主动为之,但凭闽粤的土地稀少和人口暴增,这种非主动为之的数量,也远胜主动的圈地运动。
朝廷既是要下南洋,邦加的事,主动权就不可能让到天主教手里。
刘钰佩服他们抗争的勇气,也明白他们所做的一切在他的三观里都是正义的,哪怕是披着宗教的外皮,依旧瑕不掩瑜。
但,不行。
他们设想的那些东西,朝廷可以给、可以赐予。
但不能由着他们披着天主教的皮去主动争取到手里。绝对不能。
历史上英荷战争后英国短暂了控制了邦加,刘钰最服气的、认为英国最强大的“理藩院”在邦加考察后得出结论:矿主的多重剥削,使得华人矿工的劳动意愿极小,严重影响了邦加锡矿的产出。
于是花钱从邦加矿主那里,买断了所有华人矿工的债务,将邦加收为直辖,踢开了承包矿场的中间商,而是组建了以华人矿工为主体的公司,由矿工们自组织,自负盈亏。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短时间内,极大地提升了矿工的劳动积极性。
虽然,垄断的本质不变,东印度公司依旧控制着买锡的价格,赚取超额利润。但对于那些矿工来说,纵向对比,确实比以前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