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那瞎琢磨的时候,赵百泉求见,刘钰赶忙爬起来,问道:“赵大人又有何事?”
就在不久前,刘钰当着赵百泉的面,部署了几日后见琉球王和琉球百官时候的计划。
赵百泉觉得这实在是有点扯淡,本以为不过是班超于鄯善斩匈奴使,可听刘钰的部署,这分明是要劫持琉球王啊。
再怎么样,琉球王也是个郡王,也是天朝藩属,这么做,麻烦大了。
“鹰娑伯,陛下的圣旨……到底说的什么?你莫不是知道?”
如果是皇帝秘密授意的,这还还说,可要不是呢?赵百泉心里相当的不安。
刘钰摇头道:“不知。但前朝万历年间倭人侵琉球的事,确凿无疑。我亦知琉球物产,琉球朝贡货物,我也拖关系查过,绝对不是琉球国自己的。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赵百泉无奈道:“大人,下官不得不劝一句。大人若要学班定远,我只嘴上反对。可琉球王来接圣旨,你在那时候动手,折损的是天子颜面。”
“天朝上国,琉球蕞尔,还要用这种欺诈手段吗?琉球王来接圣旨,那便是心服天朝,若有罪,可问可罚,但却不能在接圣旨的时候动手,鹰娑伯不会是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吧?”
刘钰哈哈一笑,嘴里迸出一句日语,问道:“赵大人懂倭语吗?”
“不懂。”
啪……
刘钰打了个响指道:“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礼毕、起身的意思。这琉球国到底是否有罪,到时候一试便知。他们不是始终说不知道倭国事,和倭国没有联系、房顶的风向标不是倭式的而是巧合相似吗?难不成这语言也可以无师自通?”
“你也不是没听过琉球国相说话,听起来分明是福建官话嘛。这琉球语中听着也有几分闽语味道。这便叫让他们无从抵赖。”
“陛下圣旨里到底写了什么,我不知。但我要抓住琉球私通倭国的证据。”
“到时候,我用倭语诈一诈。赵大人,若是到时候一群人都起身,我自然会动手;当然若无人起身,那就要靠你来圆场了。”
“只是,我先问一句赵大人,若是到时候琉球百官许多人起身,赵大人会怎么做?”
赵百泉还真没想过这么损的主意,心道这办法确实……猥琐。
琉球人的一些回答,明面上天衣无缝,正常天朝能想出来的问题,琉球人都是早有准备,对答如流。
可语言确确实实不能说是巧合,真要是一群人听得懂倭语,那就不是巧合,也就无法抵赖和倭国有来往。
这事等于也是琉球自己作的。
琉球离日本这么近,懂几句日语很正常,可偏偏萨摩藩和琉球都做贼心虚,偏偏说和日本没有一丁点的联系,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证据确凿,那可就有的说了。
“鹰娑伯觉得我该怎么办?”
“赵大人是礼政府的,我可不是。赵大人不妨先问问自己,礼政府想要什么?天朝想要什么?你要知道想要什么,才能知道该怎么办呀。”
这件事还没发生,可赵百泉见着刘钰信心满满的样子,心里已经信了八成。
可能讲道理,刘钰不行,但论及打仗和对外部世界的了解,赵百泉也是在京为官的,听过刘钰不少的故事,在这方面绝对的相信。
他反对刘钰的一些做法和做事方法,但事实和立场不是一回事。在“事实”这二字上,赵百泉相信刘钰掌握着“事实”。
分歧在于,事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事实之后的立场。
使者,不只是来传话的。
虽然大部分使者都是习惯性地当传声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早没有了汉唐时候那股气凶狠劲儿,明明就是个外交官恨不能靠那几个随从搞出封侯的大事。
哪怕赵百泉并不赞同刘钰要学班超的行为,可不代表他反对一切有主观能动性的自主的行动,他反对的只是行动的方式。
现在刘钰把这个皮球踢到了他脚下,赵百泉心道是啊,礼政府在追求什么呢?
如果只是追求一个名义上的天朝,那么琉球这边私通倭国,只要明面上还来天朝朝贡,那目的已经达到了,完全不用做任何改变。
可如果只是如此,天子又何必在不是册封的时机派人来琉球?
想通了这个关节,赵百泉点头道:“多谢鹰娑伯,我想我明白了。鹰娑伯少读经书,不知如何斥责。天朝恩威并施,兵甲之威在鹰娑伯;礼仪之威于在下的这张嘴。”
刘钰拍手赞道:“赵大人啊赵大人,你终于明白了。却不知赵大人要从哪入手?”
这等嘴皮子的事,自不用刘钰教。
“万历三十七年事若为真,则认贼作父。明明与倭人勾连却说没有,则欺君罔上。天朝使者屡来、学生常去国子监,却不言国辱,则以为天子昏暗不能守其藩属,此辱君也。”
“然琉球小国也,故不能挡倭国兵锋,这又不是不可以原谅的。但如何才能证明琉球对天朝的忠诚呢?”
说着说着,赵百泉发现自己已经掉进了刘钰准备好的陷阱,后面的话讲不出来了。
证明忠诚,怎么证明呢?
刘钰笑道:“你看,所以说你和我要做的事,都是一回事。如何才能证明琉球对天朝忠诚、之前只是被逼无奈呢?当然是斩杀倭人使者,对琉球来一场大清洗。可琉球兵弱,本爵也只好帮忙了,这不还是班超的举动吗?”
赵百泉自知说到这已经无法反驳了,只好气势微弱地说道:“那……那还是不一样的。班定远是没挣得鄯善国主同意,咱们这么做是要琉球同意,此名正言顺也。”
“非汉之霸道,乃天朝王道。”
刘钰莞尔,冲着赵百泉拱拱手,阴阳怪气揶揄道:“所以礼政府存在的意义,就是放屁之前,先找一条裤子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