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春。
那年春天不太友好,没有万物复苏的勃勃生机,满城的柳都绿得不太分明。
遇见陆西辞的时候,灰蒙蒙天开始下小雨,整座城市被纷纷白絮包裹。
江婠音生活在三层的筒子楼,破败建筑会不停剥落灰败墙灰,如从一个人的脸上刮下面具。
刚放学回家的她,看着自己家那栋楼被好多人围起来,有警察,有新闻记者,也有不少好事的围观群众。
那时的江婠清不过六岁,穿一件单薄的毛衣,羸弱瘦小的身子被罩在里面,头发由于长期缺营养显得干枯,背着一个洗得掉色的粉红色书包。
她踩着昨天才洗干净的白网鞋,小小的人儿从人堆缝隙中挤进去。
第一眼,就看见母亲戴着手铐从筒子楼中走出来,低着头一言不发,甚至没抬头往她这个方向看,母亲身边那两个警察满脸冷漠,跟在母亲身后一起警车。
当时的江婠音太小,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带走,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围在那里。
她父亲死了。
街坊邻里议论纷纷,丝毫不避讳她,只说她母亲,两口子吵架竟然拎着菜刀就将人砍了,连120都没打一个,这得多狠的心?
江婠音立在人群中央,漂亮的瞳仁很大,漆黑,只是在那一刻变得格外空洞。
仿佛,世间外物都容不进她的眼中,唯有那满城纷纷白絮在眸底形成模糊阴影,直至完全填满。
有人认出她,是杀人凶手的女儿。
没人靠近她,询问她,只是冲着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议论的声音更大。
所有人都看着她,像是看一出事不关己的悲剧,所有的颜色都是灰,除开她背上那个掉色的粉红书包。
“西辞,你站在这里等我。”身着休闲西装的男人穿过头,对着儿子轻声嘱咐,让他别靠近。
陆归说完,想朝人群中的女孩儿走去,没想到儿子却比他快一步,横冲直撞地冲向人群中去。
就在五分钟前,陆西辞和爸爸一起站在远处,看见这一幕时,他的头顶落下爸爸一声长叹,“造孽,真是造孽啊——”
江婠清头顶出现一把小小的伞,眼前是个眉目清秀可掬的男孩。
他的眼睛和她一样大,格外有神,滴溜溜的像两颗发亮的黑珍珠。
男孩眼角一颗痣。
殊不知,就是那颗痣,落在江婠清心头印成朱砂,哪怕度过数个大雪纷飞的冬,也磨灭不去半分。
“伞给你!”
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起她的手,将伞柄直接塞到她手中,冲她笑着:“下雨就要打伞,不然湿气会从头顶钻进去哦!”
她愣住,又抬起头盯着他看。
直到他后方的陆归走来,那人撑着把打伞,浑身上下透着斯文的气息。
陆归将伞罩在小小的西辞头顶,“下次不许跑这么快。”
说完他在江婠音面前蹲下,“小音,你跟叔叔回家好不好,我会照顾好的。”
就算是替你妈妈,我也会照顾好你的。
她盯着面前陌生叔叔,脑中想着妈妈教她,不要随随便便搭理陌生人,于是紧抿着红嘟嘟的小嘴不说话,将伞柄捏得死紧。
十岁的陆西辞疑惑,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小妹妹,你为什么不说话,奶奶说只有哑巴才不说话。”
“西辞,别胡说。”陆归厉声呵斥。
女孩儿依旧没吭声,呼吸却开始加速,一下比一下快,直到她扔掉那把伞,捂着胸口急剧喘息。
陆西辞再次抬起头看她时,她已经一头栽倒在地,小小的人儿躺在泥泞不堪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