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
“在哪里见到的?”
“就在你背后,一个在颠簸的马屁股和狂风怒沙里挣扎的可怜的弱女子。”
“有点良心好不好,女人,看看是谁在给你挡风。”
“这块挡风板有着狼的体魄狼的毛皮还有一件厚厚的外衣……”
“谁让你丢三拉四把自己的斗篷给丢了。”
“有点良心好不好,男人,丢了是为了救你。”
“倒没忘了你的鸭子。”
“……奥拉西斯,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刻薄。”
“哧……”终忍不住轻笑,随手把斗篷的扣绳拉开:“好了,拿去,别再说我虐待你。”
“不要。”
“怎么?”
“你比我适合当挡风板。”
“……好吧,那钻到我斗篷里来。”
“已经……你的尾巴我也借用了。”
“……我该说你什么好?”
“说吧,外强中干,表里不一。”
“事实上是无赖。”
“无赖?”
“对,无赖,”挺了挺腰。感觉身后柔软的发与微烫的肤因自己的话而有些不安地蠕动,奥拉西斯眼底的笑,无声漫溢整个眼窝:“一旦感觉自己需要点照顾的时候,就会无赖起来的无赖。”
“你想说什么……”不知什么时候从宽大的斗篷下钻了出来,展琳撸了撸发,面无表情凑近他的脸庞:“刚才你说……谁需要谁的一点照顾?”
“我需要你的。”
“……”这么干脆……
“干吗这样看着我?”
“你是奥拉西斯?”
“不然是谁?”
“奥拉西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哦?”眼梢轻轻一闪:“那你认为他应该怎么说。”
“他应该说,”抬头望天,正准备学着平时经常会在宫里看到的,他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样子讲上几句,刚张开嘴,被冷冷袭来的风和沙一灌,忽然间,便在喉咙口消失殆尽:“他应该说……总之……不会这么说……”
笑。默不做声将视线转向正前方开阔的平地,脚下突然微一用力:“有没有飞过。”
“什么……”
“想不想飞。”
“什么?”
“抓紧我。”
“什么???”两个字才出口,展琳已从前方一阵颠簸后突然闯进自己视野的景象中,找出了他突然加速,以及突然丢来这两句没头没脑话的原因:“喂!你!!”
沙漠中跋涉过的人多会有这样的感觉——你很难预料得到,在那连绵起伏色彩单一的沙丘背后隐藏着的,究竟会是什么。因为它是片太容易混淆人视觉的地方。
正如眼前。
毫无预警地出现在展琳眼前的,是道被黄沙与黑夜的色泽掩埋,只在靠近的刹那才骤然显现在人眼前的陡坡。几乎垂直一线,一泻而下的坡度。
“抓紧我。”一丝湛蓝的光自微笑着的他眼底瞬息而过,只来得及下意识将奥拉西斯的肩膀用力抱住,整个人随着马一声嘶鸣,便猛地在马蹄脱离坡壁的一刹,高高腾起!
凌驾于高空的一霎,飞一般的感觉……
然后下坠,心神一荡间,那马在奥拉西斯熟练的操控下借着冲力轻一点地,激起一蓬雾般碎沙,扬头嘶鸣,轻跃,在那些纷扬的沙连绵而起的云彩间,蹦上另一处通向平地的陡坡。
展琳的脸色一秒钟里换了三种颜色,在马儿撒欢的颠簸和自己忘形紧拽着的那人朗朗的笑声中。
“感觉好不好,琳?”
“如果你能早那么一点点提醒我的话。”
肩膀微微一耸:“那样就看不到你现在这种有趣的表情了。”
“……你这种行为我们国家有一句话来概括。”
“哦?说来听听。”
突然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非常可耻的!!!”
“喂!放手!”
“我说过有一天会让你后悔。”
“好的我后悔了。”
“现在说什么都是晚的。”
“好了快放手!女人!想让我们两个都摔下去是不是!”
“你也会脸红。”
“笨蛋!放手!”
“哈——哈——哈——!还在发抖。”
“放手!”
“哈——哈哈——哈哈哈——!”
“你这个……”
犬科动物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耳朵,这是展琳的心得。
最好不要惹到琳这种类型的主人,她不会打你,不会骂你,她只会用夹子把你耳朵惨无人道地夹上一天,这是阿努的心得。
沙漠的夜,并不安静。
很多种声音充斥着这片海般无尽辽阔的空旷大地,随着细密的沙砾被风牵引着,在平原散出一波波浅浅的轨迹,淅沥沥波浪般四射,忽而再一溜烟兜转……
“喂,奥拉西斯。”
“什么。”抖抖耳朵,好容易从某只魔爪中脱困出来的耳朵。以至声音还有些疲软。
以至展琳在听到这样的声音后,那琢磨了半天的话滑到口边,硬生生变成:“……今天碰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同在凯姆?特,他们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地方不同,他们属于更北边那些省,也包括大绿海一些岛国横渡而来的渔民。听不懂他们的话,是很正常的。”
“你都能听懂?”
“如果不想成为‘聋子’,你就必须学会听懂别人都在说些什么。”尾巴轻轻晃了晃,扫在展琳手上,有种酥酥的痒。
“那你一定过得很糟糕。”
“怎么说。”
“因为别人说什么你都得听得懂,你说什么话都必须讲得很明白。”
“这很糟糕?”
“有时候确实。太清醒的人总是活得很辛苦,所以我们国家一些过于清醒的人总爱说一句话,叫难得糊涂。”
“你的国家叫什么。”
“叫……”微微一怔,惊觉又被这男人带向了他感兴趣的话题,低下头,她轻轻一笑:“是啊,叫什么呢。”
“还是不肯说。”嘴角轻扬,侧眸,那碧绿色的眼斜斜扫了她一眼。
“……奥拉西斯,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不说。”
空气再度安静下来,因着奥拉西斯的话语,以及他眼底淡淡的表情。只有马蹄声一下一下敲击在柔软的沙砾上,倾奏出一种简单而安静的乐曲。
半晌。
“奥拉西斯……”
“什么?”
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决定说出口:“我想知道,哪个你才是真正的你。”
有点突兀又有点莫名的话。
回头轻轻扫了她一眼,奥拉西斯嘴角牵了牵,不语。
“怎么说呢……我觉得你很不一样,而且……是和别人的不一样不太一样的不一样。”
笑:“我觉得要听懂你的话比较有难度,琳。什么叫和别人的不一样不太一样的不一样?”
“就是说,宫里的你……和人比赛后,我见到的你”说到这里脸忽然隐隐发红,因为想到了某些不该想到的东西:“……还有现在的你……每个你都似乎有着自己独立的性格,每种性格单独出现在你身上又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只是……到底哪个你,才算是真正的你……”
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
片刻,低头,微微一笑:“那么琳,告诉我,相比之下你更喜欢哪一个。”
“当然是现在……”话音突然卡住,因着展琳心直口快间忽而意识到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其实我是说……现在的你让人觉得比较好接近……有点像他……不不,不是……那个其实是因为……”越解释,越觉得不是滋味,所谓越抹越黑……却又不晓得到底是哪个地方让自己觉得不对。正僵着张脸独自懊恼着,冷不防奥拉西斯扬起的头颅,在她毫无防备间,贴着她的颊轻轻擦过:
“琳,”
“什么……”稍纵即逝的触觉,温柔得让她没来由地一颤。
“宫里那个谨言慎行的你,现在这个……你,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现在的什么?”有感觉他心里在想些啥,又准备说些啥,眉梢一挑,学着他的样子微微一笑:“那么告诉我,相比之下你更喜欢哪一个。”
“两个都喜欢。”
“两个……”已经准备好了在他说自己时反唇相讥,却猛地,从这干脆利落得有些突兀的话里感觉到一丝不对。突然之间,一股热气便由脸颊某个部位很不争气地沸腾了出来:“你……”
“你也会脸红。”
“我……”
“还在发抖。”
“喂?!!!”
“傻丫头。”
“奥拉西斯!!!”
“我很喜欢……”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轻得仿佛融化在夜风里的空气,在马蹄与细纱的摩擦声中,几乎辨别不清……
“……你说什么……”
“我说……”忽然勒停住马,奥拉西斯神色微敛,抬头,用目光四下细细搜索了一遍:“我好象听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