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澜稍有意外,后又平静接受了。
——顾梦琪这个名字代表的人已经死了,那么她重新开始也并无不可。
“你要去西域,形单影只又不会武功,我不放心。这样吧,你去临月楼找杜若夫人,她会安排好相关的一切。”
顾文澜很快就做好决定,将顾梦琪送去杜若那边。反正杜若一定会处理好这一切的。
顾梦琪蓦地沉默了,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文澜,许久不吱一声。
顾文澜被她瞧着心里不舒服,冷声询问:“咋了?你有异议吗?”
去临月楼总比丢下她一个人去关外来得好吧。一个小姑娘什么都不会就去外面闯荡,前段时间流落街头的狼狈不堪,顾梦琪全都忘记了?
顾梦琪摇了摇头,“我没有,我只是很遗憾……对不起你。”
以前她们为什么会闹得不可开交?明明彼此绝非生死仇人,顶多就是有点小摩擦,还谈不上你死我活,可那时候,她看不惯顾文澜,认为她碍眼,百般陷害她,恨不得她身败名裂。
时过境迁,她与顾文澜两个人,境遇一个天一个地,到头来还得靠她帮忙。
——或许,她真的错了吧……
顾文澜面色一肃,神色漠然,“对不起有什么用?你与我先前的恩怨抛开不提,你如今就是手无寸铁的姑娘,只身前去关外太危险了,还不如跟着我的朋友一块去西域,她有经验还有侍卫保护,你一路上的保障也有了,再者你的关令传符若初会替你解决的,你大可放心。”
再怎么说,讨厌顾梦琪是一回事,但眼睁睁看着她深入险境不管不顾,那又是另一回事。
顾梦琪见顾文澜滔滔不绝地帮自己解决后顾之忧,顿时感慨万千:“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再会,我知道我的道歉没用,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当初是我不好,陷害你,差点连累你名声受累,我年少无知,狂妄歹毒,愧对今日你于我的恩情。此情难报,可假以时日,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顾梦琪缓缓掀起裙摆,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顾文澜被这一举动惊到,愣愣地望着顾梦琪磕头磕出血。
“行了行了,别再磕了,”顾文澜拉起她的衣袖,撇了撇嘴,“你再磕下去,我怀疑我会不会未老先衰呢。”
顾梦琪噗嗤一笑,来到丞相府侯第一次发出真心的笑容。
顾文澜挑了挑眉,“咋了?我说的不对吗?我本来就青春年少,你这么一磕,活生生把我磕老了好几岁。”
一贯看重自己外表的顾文澜自是不喜欢有人将自己叫老了。
顾梦琪微笑道:“没有,吴琪祝郡主无忧无虑、青春貌美,永远是他人眼里最漂亮的一枝花。”
最漂亮的一枝花?
顾文澜满是嫌弃,“当花有什么好的?我要当,就当翱翔九天的鸟儿,自由自在地展翅高飞,多棒啊。挂在枝头,被肆意品鉴采摘,有时还不得不零落成泥碾作尘,我不喜欢。”
说到最后,语气开始有点低落。
见证了那么多凄惨无比的女性现状,她好歹是丞相千金,过什么样的人生莫非还不能主宰吗?
再者,人生来就得痛痛快快地活一遭,而窝窝囊囊、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并不是她想要的。
——前世所有的幸福平淡皆被奸人算计得雨打风吹去。
顾梦琪意有所感,也说道:“我的母亲不就是这样吗?本来她是阁老家的小姐,想要什么样的夫婿哪里找不到呢?偏生对我父亲一见钟情,死乞白赖地和我外公说一定要嫁给他,我外公无奈,勉为其难地同意了这场婚事。我爹一开始对我娘毕恭毕敬的,几乎是百依百顺,只是好景不长,我外公出了事,吴家树倒猢狲散,贬为庶民,但凡与吴家走得近的人家都免不了高台坍塌,我爹……不提也罢。”
年少恩浓,最后一地鸡毛,到头来夫妻二人相看两生厌,闹出这么多笑话,后果还要子女承担。
这样的夫妻,真的是大家所追求的吗?最起码顾文澜顾梦琪都不是。
顾文澜自小也听说过不少关于吴阁老的传闻,虽然厌恶蛮横恶毒的吴氏,但吴阁老一家无辜,据顾盛淮所说,是一位忠正廉洁的好官,只可惜……
顾文澜对庆华侯很是看不顺眼,说起话来一顿冷嘲热讽,“就庆华侯那德性,有生之年能不败家以已经够不错了,还想要什么高官厚禄?也不怕德不配位,惹来杀身之祸?”
庆华侯倘若真的有点本地,至于到现在在京城里查无此人默默无闻吗?当然他为数不多的名声还是靠丞相府给他提拔上来的,与他本人无关。
换做以往,顾梦琪必得替自己的父亲据理力争了,只是现在嘛她也反感起自己的生父,不多踩一脚已经很客气了。
“我父亲从以前到现在,唯一不变的就是功名利禄心。他要的,就是那荣华富贵。”
顾梦琪语气平平,却平白听出了一丝异样。
顾文澜两手一摊,“庆华侯那品行,你遇见了的确倒霉,去外面走走,呼吸新鲜空气,看遍山花烂漫,万紫千红,总比待在四四方方的后宅里来得好吧。”
无论是为人子女,亦或者为人妻子,女人总是身不由己,没有自由。
顾梦琪睫毛微颤,抿了抿唇,“我去了那里,好久好久都不会回来了,你要……多保重。”
有些沉重的心情,顾文澜救了她,她得好好道别。
顾文澜颔首,十分无所谓:“嗯,你也是。”
这一刻,她们没有一笑泯恩仇,只有平淡如水的交情。
或许若干年后顾文澜逐渐释怀彼此的矛盾,不再尖锐、敌视、仇恨,那么她们应该可以成为一对无话不谈的朋友知己。
顾梦琪道完心里话,很快就走了。
房内徒留顾文澜。
顾文澜也不知怎的,静静地望着窗外发呆。
彼时,皇宫中,晋阳公主前来养心殿觐见建安帝。
当今天子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色绢衣,头戴通天冠,这样非正式场合兄的碰面,还是头一次见皇帝如此打扮。
晋阳公主相对简单一点,一袭浅黄皂衣,缀以华胜、玳瑁、步摇,款款而来,艳光流动,名动左右。
建安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长女,笑容满面:“晋阳出落得落落大方,艳冠群芳,父皇都舍不得让你出嫁了。”
提及婚嫁一事,晋阳公主大大方方,坦然无比,落座后笑着应答:“父皇,儿臣觉得这世间上的男子没有一个值得我下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