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金喆拎起裙子,一步一步爬上湖边不远处的假山。
她刚说的气势如虹,其实心里怕极了,那些白日里修剪得宜,葳蕤葱郁的植物在黢黑的夜里变成了张牙舞爪的老妖婆,恐惧似乎有了形状,直钻进她心底。
……
*
假山外面,行宫早已变了天。
陛下回燕居之所,不见人影,圣意却不断传来,这个说要下旨可浣州城采女,那个又说不若直接在行宫赴宴的未婚配女子中选。
一时间,人心惶惶,恰逢前头花船上不知因何停了船,下来不少女孩儿,做父亲兄长的无不飞奔去寻,一时间宫里各处疾奔者众,乱成一团。
……
夜雨淅淅沥沥打在植物茎叶上,也打在瓦檐上,漫天雨幕将天地笼为一色。亭子里燃着一盏气死风灯,白璨璨的灯光,映着青年温柔的脸颊。
这是刘长生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白辞,风雨濡湿了他的衣衫,石青色的直地纱袍在空中猎猎作响,他腰间那条绛色宫绦在雨中凌乱飞舞,如厉鬼红艳艳的舌头。
白辞并不在乎他的打量,宫灯点点,散在他的眸中,恍惚是笑意:“通判大人,好戏就要开唱,大家都粉墨登场咯!”
刘通判回神,肃穆,如今他们站在园中假山高亭上,下头情形如何,一探头便尽收眼底。
大雨遮住了园中少女纷乱的脚步与啜泣,只留下地上一行隐隐的影子;而湖的另一边,树影猛烈的摇动,刘通判知道,那是无数护军正在集结,满园搜寻四散而逃的女子。
不管这出戏怎么唱,结局都不好看相。
“公子好谋算,某只待静观其变。”
“接下来就该看藩军如何唱戏,这头一出,可是多亏了婉娘手底下那几个吃腿儿饭的……[注①]”
忽的,白辞手里折扇一收,朝下一点:“那是谁?”
不远处湖岸边,有两名护军逆着人流而上,那窝小鹌鹑似的女流在他们的指引下,有序的往南而去。
为首的身量瘦削,隔得太远,瞧不甚清晰面庞。
白辞与之遥遥对望,那头似有所感一般,倏地,回首望向这边——
“走罢,小白公子。”
刘通判一把拉住白辞,唯恐他又犯了疯病,冲入园中与护军来个当面决斗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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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浓稠,裴宛身穿护军铠甲,不断的给仓皇失措的百姓引路,檀泷飞奔过来,道:“属下查过了,宫里东、西、北三门都由藩军把持,唯有南门上是缇骑的人,四门都围得铁桶一般,西门上聚齐了一百多位女眷和她们父兄,被藩军堵着个正着,正撕扯理论呢。”
裴宛的声音如金击玉,掷地有声:“让李仁卿放开手脚去转圜,回头我兜着他——无论如何,务必拿下南门禁防,然后同柳儿一起,带着西门的百姓往南门出去。”
“是!”
刘庆这时候也从雨幕中疾步而来,先冲裴宛摇了摇头,裴宛眉头下意识的一皱,挥退了他:“你沿途告知百姓,让他们往南门去,不要四下乱跑,容易出事,另外,若是发现有觑空作乱的,直接拿下。”
“是。”刘庆应了一声,却没走:“殿下,这雨大的很,您找个地方避避?”
裴宛摆摆手:“紧着忙你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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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新园后殿,陛下燕居之所。
亮了护军腰牌,裴宛跨进仪门,殿外站着一溜缇骑亲兵,他把帽檐一挡,扭头迈入东偏殿,如今西边住着二皇子,东边住着陛下那只得宠的獢獢。
偏殿门口,裴宛极小声的掐了个呼哨。
獢獢正在院子里玩水,小太监打着伞在它屁股后头“亲爹亲娘”的浑叫,又不敢抓它,又怕雨淋坏了它。
忽然獢獢小耳朵一动,撞了鬼一样狂奔出门,小太监叫它挣脱了绳子,吓得三魂丢了二魂,不敢声张,正要去追撵,脚下打滑,一屁股跌在雨里。
那獢獢却四蹄撒开,嘴巴里呼噜呼噜,卯着劲儿蹿出东院,守卫们自然知道这位狗爷的身份,以为它玩呢,自然没人敢拦。
……
日新园花墙外,獢獢一跃扑到一个少年身上,蓝黑色的舌头不断的舔着他的脸,少年蹲下来让它亲热了一会,抹了把脸,皱着鼻子道:“嘿,这个味!吃鱼啦?”
獢獢张着嘴喘气,呼哧呼哧的,埋头咬着裴宛的衣摆玩。
裴宛从蹀躞带里掏出几粒肉干,獢獢鼻子耸耸,张开大嘴,舌头一卷就吃没了。
吃得一□□涎水,怪腻味的,裴宛在雨中晃了晃手,都抹到狗毛上,那獢獢被摸得呼噜呼噜的,少年笑了:“好妞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