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掐着点去了学宫。
荀攸穿着件麻青的外袍,正襟危坐给刘协解惑,就算刘协问的问题千奇百怪,他也耐心地逐一讲解。更甚,端着副严厉的面容,说些诙谐的拟喻。
小包子刘协被他逗乐了,睁着双瞳求贤若渴地凝视他,他却只是拢着袖口,淡淡地弯了弯唇角。
然后,开始讲《大学》,讲“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僇矣”。
李成当即神色一变,身旁的刘辩却提前看穿了他的动作,眼神一侧。
他随即卑躬下腰,低言道,“陛下,奴婢斗胆,以为陈留王此等年纪就学习这些不妥。”
荀攸开始为不解其意的刘协举例,举商汤灭桀、周伐商纣,举高祖皇帝起兵反秦。
然后,愤慨的音色一转,又开始冷静说起乱世无义战,民生皆苦。
“我觉得荀公达说的挺有道理的。”
刘辩听着荀攸的讲说连连颔首,而后偏头看李成,迎着他怔楞的目光眨了眨眼。
“民生多艰,自然会生乱军,乱军生则乱世起,乱世中流民四迁,不是愈来愈苦。”
李成仍躬着身,闻言抬首看他,双眼隐有泪光,呜呜咽咽道。
“陛下......陛下懂事了。”
刘辩哀叹口气,无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继而吩咐道。
“迁荀攸为陈留王郎中令。”
李成应声记下了,刘辩立在窗外又看了片刻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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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食,永安宫突然来人,说太后腹痛不止,刚吃进去的食物转瞬就吐了出来。
刘辩忙赶去了永安宫,就见何太后病恹恹地靠在榻边,唐姬心急如焚地为她擦拭唇边的秽物,柔声安慰。
“辩儿,这宫里我是待不下去啦。”
何太后眼窝深陷,不过半天仿佛又憔悴了好几岁,刘辩当即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抚了几句,却发现何太后还是那般病态,心思不由发散起来。
“那母后先搬出宫住些时日?”
他迟疑地打量着何太后的神色,询问出声。见她点头应允,悬在心口的大石才缓缓落下。
“师傅的清虚观是个好去处,母后觉得如何?”
在刘辩出生之前,先帝的皇子们都已夭折,母凭子贵晋升为贵人的何太后为了他能够平安长大,便将他送出宫,养在道人史子眇的家里,想凭借他的道术保护刘辩。
因而,刘辩一提议,何太后便赞同了。
她信任的人很少,就算是自己的亲兄弟也保留着几分芥蒂,唯独对史道人却十分信任,细想来,大概是对道法的盲目崇拜吧。
吩咐了准备车马,一个时辰后,刘辩、何太后以及唐姬便一道出宫去了。
车辇经过北宫后方的朔平门,过濯龙园,由上西门出来,往西面而去。
何太后终于恢复了些精神,侧倚在唐姬膝上,半阖着双眸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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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道人家住洛阳西郊,篱笆围成的两进院落。
这普普通通的农家小宅,前面有两片收获颇丰的菜田,院后也未荒落下来,建了一座道观。
一座可以说有些寒酸的道观。
不过三层矮楼,其中脏腑却一应俱全。
早有侍卫来禀报过,因而车辇一靠近,就见史道人立在院外等候。
他一身发白的道袍,三寸青须整理得一丝不苟,未着冠,只用一柄圆润简朴的玉簪固定住发髻,飘然却不松散。
远远看来,犹若仙人之姿。
车辇稳当停在了篱笆外,刘辩搀扶着何太后下去,然后平静地唤了声“师傅”。
史道人的丹凤眼微微挑起,一撩臂间拂尘,冷声应了。
何太后在清虚观为先帝设了灵位,跨进院落后,不用刘辩再扶,独自走了进去。
然而,刘辩前脚刚踏进观门,脑袋就传来一阵刺痛。他不由自主将腿收了回来,下意识唤了声系统,却没有得到回应。
唐姬忙关心地询问,他只能搪塞几句,让她先进去。
一旁静默不语的史道人突然出声,“本道与陛下有话要说。”
唐姬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先行进去了,而史道人则领着刘辩去了观后,接着,从袖口中掏出一个雪白的物什,问他,“陛下可是在寻它?”
刘辩细细望了一圈,不禁瞪大双眼,“阿......阿九?”
他幼时在史道人家爬上爬下、胡作非为,后来长了几岁,就跑去山里玩,还救了一窝白貂幼崽,只可惜到最后只有一只存活下来。
史道人说,你俩有缘,相守必能永寿。
然而,在他回宫前一年。
某夜突降暴雨,阿九躲在积水洞中,任他叫了半夜,使出各种手段,死活都不出来,后来活生生冻死在里面。
那时,史道人遗憾地叹了口气,幽幽说,史侯命不久矣。
果然,他十五岁就死去了。
白貂见了他,圆不溜秋的黑眼珠突然冒出精光,一下子蹿到他肩膀上,炸起毛对着史道人龇牙咧嘴。
然后刘辩脑中又传来了火花般的刺痛。
【滋滋——】
【系统已重新连接】
【老子差点被这老道的符箓弄得魂飞魄散!】
刘辩一怔,再度看向史道人。
他自幼长在史道人家,他有什么本事,刘辩还是知晓几分的,能掐会算的真本事是没有的,偶尔的灵验也只是撞了大运。
为人也甚是轻浮,细想来,自己被父皇嫌弃的行为举止,貌似无意识地跟随了他的师傅。不过,史道人长了张清冷的脸,丹凤眼一瞟,就算是神棍骗子,也能作出一副高人姿态。
“师傅,这不是阿九吧。”
刘辩也散去了帝王的架子,懒懒散散地同他插科打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