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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月嘴里确实没有一句实话,但当她说以为罗师不会记得她时,她是认真的。
两个人的渊源说来也很简单,当时林婉月是梁上书院的学生,而罗师是梁上书院的副院长,也为她们讲合纵连横的课程。
林婉月十四岁那一年,林府——不是罗师的林府,而是她的父族——一个在飞速变化的世界中逐渐没落的簪缨世家,已经有二十年没有人能入朝为官,林婉月的父亲本来将这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可是那时候京城交汇着各种海外来的大商人,海洋贸易带来财富和传说。
她父亲深陷其中,赔干净了全副身家,还倒欠三千两白银。
这三千两白银他还不上,于是依然将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
他说:“你是梁上书院的学生,这是很吃香的。”
梁上书院——全天下最好的学校——一座女校。梁上书院的女学生不仅在朝堂上吃香,在婚嫁市场上当然也很吃香。
“我听说,世代行商,累世巨富的慕容家,家中独子天资聪颖,有意政途,正在家中闭门苦修,预备日后考个状元出来,扬名天下。”
父亲说:“他家中许你正妻之位,允诺日后全力助你读书,后院一干婢女全部遣散,等你从书院毕业之时,就将家中产业交给你一半。”
当时林婉月只是安安静静地垂下眼睫,说:“全由父亲安排。”
然后等到他离开,她收好学院发下来的书籍和刚誊抄好的作业,统统放到书包里,推门就走。
她吃住在书院三日未回,她爹被追债的人撵的鸡飞狗跳,焦头烂额地来学院里找她,罗师接待了他,问明情况之后根本没费心去找林婉月,直接给他撵走了。
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总之林婉月再没见过她爹,她还以为对方死了呢,但是后来查了查,林府虽然卖了,她爹活的凄惨,倒也还没死。没死,但是也没敢再来纠缠她。
罗师打发走了林婉月她爹,在学院里找到林婉月,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了一句话:“钱够吗?”
林婉月说:“够。”
“哪里来的钱?”
林婉月早就有未雨绸缪之意,从本就不多的生活费里抠了些下来,手里有半两银子供半个月用度,日后就没着落了,但她丝毫不慌。
“我托书院的朋友找了些活计做,我文章写的很不错,有家报社和我谈妥,愿意每个月买我两篇时评,写他们的名字发。”
罗师就再没说什么,拍了拍她的脑袋,和蔼地说:“以后有什么事都来找我。”
林婉月后来真找过她一次,但不是她自己的事,是书院里有个朋友,年纪轻轻怀了孕,兴高采烈地不念书回去嫁人了。这件事给了她很大的冲击,一时间心境不稳,只得求助罗师。
罗师给她倒杯茶,谈了一个下午,林婉月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的认知,回去念书求权,一路心安理得,再也没有动摇过。
统共就发生了这么两件事,并没什么好说的,林婉月也不知道罗师究竟为何会对自己有那么好的印象。
但这个时候燕绝问起,她想了想,用了些春秋笔法,回答道:“当初我上学时,家中父亲为我许了一门亲事,我不太愿意,多亏了罗师救我于水火。”
燕绝闻言立刻正经起来,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折扇,坐正了身体,说:“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林婉月说:“都过去了。”
她本就面色苍白,此时抿起唇弯起嘴角微微笑,很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燕绝怜爱之心顿起,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在在场的不止她们两人,罗师慢悠悠地喝着茶,适时开口说道:“你们俩啊。”
罗师是一点儿都不觉得林婉月可怜的。
梁上书院的女学生作为未来的栋梁之材,往往还在学院就被朝堂上的各方势力盯上,要拉拢要引诱要控制,她做副院长那些年头,处理了很多如同林婉月一般的事。
林婉月是当中最干脆利落的那一个。
燕绝要是以为她可怜,那可就大错特错。
这孩子天生冷血无情,又兼心性沉稳,聪颖智慧,罗师见她第一眼就觉得她可怕。
“你们俩以后有的是机会打交道。”罗师笑着岔开话题。“可别你们俩聊得开心,给我放到一边忘了。”
燕绝连连告罪,罗师也不以为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