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摇头,说:“不是三哥不想,而是你的身体已经不允许。”
月浓推他,说:“我不管,我要嫁给你,拜一次天地,我要,三哥,我要!”
苏三任她哭求,只是温柔地亲吻她的面颊,说:“对不起,三哥不能答应你。”
他起身拿吃食,临到房门便听到里面传来歌声,
苏三走进来,就见月浓穿着嫁衣,孤零零坐在窗前,正唱道:
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
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回身说:“三哥,还有三月就是中秋。”
苏三心上一痛,三月,她此时还能好端端坐着赏月,三月后,人已不知在哪里。
三月?这世上有人连三月都活不过!
她笑了笑,说:“到时你要好好替我看看这月亮。”
苏三喂她吃完粥,才进半碗,就皱眉,说:“吃不下了。”
他又回身出房盛药给她喝,见她皱着鼻子总算喝尽,擦了擦嘴,说:“月月,喜堂宾客就算了,我们此刻就对着这轮圆月,拜个天地好不好?”
月浓眼前一亮,拍手说:“好。”
正起身,忽然蹙了蹙眉头,像是很难过的样子。
“怎么了?”他忙问。
月浓抬头看他,眼睛眨了再眨,终于浮起一层泪光,撇开头去,说:“我不要嫁你了?”
于是又坐了回去。
苏三闻言一急,忙去袖子里寻她的手,却被一掌拂开,他只能矮身挨着,问:“怎么了,你可告诉我怎么了?”
月浓横过来一记泪眼,忽然再也忍不住,扭身趴在窗棂上大哭起来,哭了一气,才拿袖子遮住半边脸,边泣边道:“你以往说的,定然都是骗我的?你待那慕娘子也是一千一万个好,那些年甚至常常询问身体情况,连每夜咳嗽次数也问得详尽。若非她身子生来不好,如今你们怕早已是双宿双栖,哪里还知道我是什么人?这些年总归是我心爱你而不得,跳车的是我,以死相逼跳城楼的也是我。如今成亲,也是我迫着你。三哥,我总归已经活不成了,你莫不如给我一个痛快,实话告诉我的好。这些年,你心里可曾真有过我?”
苏三这通篇听下来,一张脸由白转青,嘴里心里尽皆苦涩,一时间不只是怒还是气极了,呆呆站着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时间,房内只听得月浓抽抽噎噎的声音。
苏三忽然动了,一把擒住月浓的肩膀,贴近来说:“你说的不错,我待你的心不够真。”
月浓闻言愕然抬面,苏三却瞅准这一时机,俯身贴上她的唇,下力气碾磨辗转,待他终于停下里,月浓已经满面春红,娇喘吁吁。
他离开了一点距离,盯着她细瞧,只一眼,便有些呆,眼里发出痴迷的光,忽然一把捏住她的左手,说:“我理应跟随你去死的。”
月浓像是豁然间被惊醒过来,慌乱挣开他的手,仰头,只见他嘴角噙着一抹乍青乍白的浅笑,那笑中,她未寻得半点暖意,却恰似当头棒喝,她被这棍子瞧得眼冒晶星,心上恨重,总有许多狠话恶话将要出口,却终究化在颤颤的唇蠕间,眼泪更是止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串重似一串地往下砸,然而想起这个渴望随她去死已经渴望得生命惨青的人,她于是拼命眨眼睛,泪花便在她眼底翻腾,仰面,最终挣扎出一丝绽放般芬芳的笑颜,说:“是我错了,三哥,你仍要像以往那般,不同我计较才好。”
苏三面上的死凝只在她近乎讨好的笑意下融了薄薄的一层表面,双唇抿成一条绷直的线,再次擒住她的一条手腕,问:“若我偏要计较呢?”
月浓这回才是真的笑,灿烂中,眼泪却已泛滥成灾,说:“那我也只好少在这碍你的眼,总归对一个将死之人,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并没什么分别。只是我却要后悔这辈子信错了人。原以为你能使我性命相托,能使我放心地死去,却并不是。”
苏三苦笑,总有些悲愤,问:“月月,你为何便不能推己及人一两分呢?”
月浓摇头,说:“三哥,你难道还不明白,从来我是我,你是你,正如往日,我不能代你受世事病痛的折磨一般,你今日亦无法代我去赴死。三哥,你要活着,这是生来该做的,没有人该轻易抛弃自己,结束生命,你也不能!活下去,是你的使命啊。”
苏三听得有几分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不过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月浓几次险些跌倒。
苏三最后拜完,一把接住她,
月浓趴在他怀里,就笑问:“三哥,还有洞房呢?”
苏三也笑说:“你早给我了,还是在我生日那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她叹一声,说:“可怜的三哥,世上再没比你更委屈的新郎了,新婚当晚独守空房。”
苏三说:“怎么是独守?哪里又是空房?你不是就在一旁吗?你知道我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月浓歪头想了想,说:“快告诉我,我想不到。”
苏三说:“就是夜里一伸手,你就躺在我的身边。是你,我一直藏在心上的梦想。”
闻言,她愣了愣,忽然心上一动,想起许久前,苏三曾问:“你有梦想吗?”
“哦,有的,”月浓说,“两个,一个可宣之于口的,另一个一向藏在心上的。”
“·····不过三哥呢,你可曾有梦想?不会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罢?”
“成为侠客”
“算哪一种?只能藏在心上的?”
“不,是前一种。”
想到这,月浓缓慢地眨眨眼,唯恐有泪落了下来,便听他笑着低喃:
“我知道你最爱美,不愿等到老丑的那天,可是你就算长成老太婆也定然是世上最美丽可爱的那个,一样能迷倒一大波的老郎君。”
说完,忍不住哽咽。
月浓看着他,一点点滚下泪,就说:“谁说我最爱美?我明明愿意陪你变老变丑的。”
“你怕不怕,月月,你心上怕吗?”他问。
月浓将脸陷在枕头里,缓缓地落泪,细细碎碎地抽泣,说:“我····三哥,我总想和你在一起。”
苏三被她哭得心上如白蚁啃噬,竟不知是痛还是恨,抬起她的脸来,看着月浓一声接一声地抽泣,他忽然将人整个拖入怀内,紧紧搂着,痛声道:“因何不叫我同你一起啊。”
她更是哭,闻言只知摇头。
却听苏三忽然十分郑重其事说道:“月月,在你之前,我从未想过成亲,在你之后,我更愿娶别人了。”
月浓抬头,问:“那慕娘子呢?”
“不过是旧时鸳盟,便是娶了,也不过家里多了件摆设。”他回答得毫不迟疑,又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月浓摇了摇头。
他紧攥着她的一条手腕,赌咒似的叮嘱:“月月,你一定要记得我今日所说!你一定要记得!”
“我记得。”她笑着点头,却在开口之始,任由一长串泪滴滚落下来。
又说:“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