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想到何事,又将那内侍扯回来,说:“听你意思,这内廷的饮食都很小心,是否各宫的夫人吃喝皆有在录。”
内侍说:“各宫的吃用皆有定例,从内务府领了什么,领多少,什么时候领的,都有记录。”
老头眼睛转了转,说:“那好,你去给我问问昭阳殿两月前哪一天领了壶桂花酿。”
内侍点头,飞快去了。
半时辰后,内侍回来,手拿一壶酒,给他,说:“师父,我替你问了,不过我人微言轻,他们不告诉我。”
老头饮了一口酒,口中念念有词:“两月前,原来李···李什么?”
就说:“如此你告诉我在哪,我自己进去看。”
接着又忙说:“还有那酒窖所在,一并告诉我,待过几日老儿有了功夫,就看看你这功夫练得如何。”
那内侍听到最后一句,喜上眉梢,连连点头,说:“谢师父!谢师父!”
老头气得一拍他的后脑勺,道:“快些告诉我呀。”
内侍这才反应过来,点头,连声说:“我说。”
司马子长最终来向方文媛告别,前事已休,自知无望,只一句:“文娘,我走了。”
忽然转身,笑了笑说:“虽然知道这话说的有点晚,我仍想叫你知道,我前两日叫父亲退了亲事。你往后记得,是我错过你,而非你单相思一场。”
她皱眉,问:“你何必。”
司马坚持说:“我总要为你做过什么,才叫我觉得,自己带给你的不仅仅是伤害。”
方文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莫名在心里生出愧疚,不知是为自己先动的心又最终未能等他,还是因为自己一时失控说的话,叫他作出退婚的举动,
李延年走出来,握住她的手,忽然说:“文娘,其实那次你自楼里追出来,问我可瞧见司马郎君的去向,我当时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就指了另一边,或许,或许当时若你追上去,今日便不一样。”
方文媛不知还有此事,闻言愕然看去,想到司马寥落的背影,忽然有些恼,责备他:“你怎么能这样?你···”
她也不明白到了如此境地,自己怨他是为何,总归就红了眼眶,哭起来。
李延年自知理亏,就说:“文娘,之前我不知司马朗君曾找过你,尚且存着不能忘,如今,更是愧疚。”
李延年抱住她,方文媛仍旧生气,便挣扎,他强搂住,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他,可是即便知道那样的内情,我虽然愧疚,仍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当时的一念之差。文娘,我可以用别的方式补偿他,独独你不行。”
听着他的话,方文媛渐渐安分下来,许久,忽然想起一事,就说:“我记得月娘走前曾对我说,往后若是司马回来,我感到不安或心上难受,就给他埋金子,将所有的愧疚当做金子埋在土里。不如我们自此这样做吧。”
他二人自此每年的今日都为司马埋一次金子,就这样做了十数年,这期间他们再未见到司马子长。
只是忽然有一日听闻他获罪入狱的消息,那时司马子长已经接替他父亲当上太史令,因故惹得皇上盛怒,被罚以腐刑。
两人挖出百多两的金子,尽数以木箱装着,将司马赎买出狱,免去了刑罚。
那时他们已经儿女成群,而司马据说至今未娶。
方文媛细细回忆起来,就说:“当年月娘似乎曾开玩笑说出中书令的话头,想不到这十数年司马真的差点就···”
自然这都是后话。
却说司马子长郁闷出了长安,一路向东行,探虞穴,窥九嶷,游湘江,又北上至孔子故乡。
他心境日渐开阔,心中多了对世间万物人事的悲悯,
一日走过一座无名的山脚,看到一名衣衫褴褛的老汉,那老汉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以木杖的一头敲击缺口的陶碗,口中哼着莫名的歌,
那老汉前一刻还在唱歌,不想才走出两步,就倒在地上,竟然是被活活饿死。
令他震惊的是,这老汉死前的一刻还在唱歌!
司马子长蓦然感到人生的可悲可哭可哀可悯。
他趴在这个陌生的老丈人尸体旁大哭起来,哭了片刻,挖了个土坑将他埋葬,连墓碑也未立,他看着那么一个土山包,感慨:“原来人生到头不过这一抔黄土啊!”
他抓了把土,以布袋装好,放入怀内,向那黄土内的人磕了三个响头,
接着捡起那老丈人留下的一根木杖,边走边唱: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他便如此且行且唱。
却说黄眉老头自入宫来被酒欲憋得寝食难安,偶尔到各宫偷上一壶解馋,哪里能过瘾,于是寻到这内廷的酒窖,躺进去只喝了一天一夜,大醉一场,就倒在酒窖中大睡,醒来已经是三日后,出去填了肚子,又钻进酒窖里,这次却是足足呆了十日才出来透气,
填饱了肚子,一时又解了酒馋,黄眉老头这才想起仍有件事等着查探。
一看之下,发现昭阳殿往常几乎数月不曾领酒,独独两月前拎了一壶桂花酿,
他掐指一算时间,忽然想起一事,嘟囔:“怎么同月丫头离开乃是同一日。”
忽然想起宫人所说“是原来的李···”
他脑中炸开一道亮光,大叫不好,那宫人要说的是“李夫人”,这宫里除了李妍便是已经离去的月浓了。
黄眉老头扔下册子,势若疯虎,飞窜出去,一阵风似的,就飘得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