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窗户正对着她家内院,能将院中场景尽收眼底。
二人只见院墙的垂柳下,一名白衣翩翩的郎君正在弄箫,一旁立着荆钗布裙的娘子,正放声清唱。
郎君放下玉箫,不知对那小娘子说了什么,二人都笑了,
李妍惊讶低语:“想不到他们···我原以为月娘不愿。”
忽闻身后的郎君出声,“他们,一直如此?”
李妍摇头,关上窗户,答道:“不,平日倒···”
忽然反应过来,面上当下升起笑意,说:“我倒说了些不相干的。”
那郎君摇手,闭目一瞬,才睁开,说:“不,是我该告辞了。”
李妍见他面上尽是灰败,一字字说得颇为艰难,倒是讶异。
郎君忽然高喊:“清风,我们走。”
门被推开,闪入一名黑衣持剑郎君,正是清风。
而这少年郎君正是苏三。
他有些仓皇地退出倾城楼,
马车在路上行得飞快,滚动的车轮恰如他此刻的心。
不由忆起分别那日,她立在马车前所说:苏子瞻,自今日起,我不再喜欢你,以前的山盟海誓,都作笑谈,我们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你抱你的美娇娘,我嫁我的佳夫婿。你就娇妻美妾,我自会夫贤子孝,儿孙满堂,长命百岁,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我们就黄泉碧落,不复再见!
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黄泉碧落,不复再见!
这便是她,喜欢的时候热烈,分别的时候决然,不留一丝余地。
又是前些日,她追在马车后大声喊叫:我想你啊,苏子瞻!
苏三忽然睁开眼,高喊:“停车,掉头,回倾城楼。”
吩咐完,他才倚在车壁上苦笑。
他该承认,那一瞬,他几乎被嫉妒冲昏了头。
竟然后悔来见她。
若非想起那八杯苦酒中,独数爱别离苦得最浓烈,他怕是醒不过神。
李月娘从后院入前堂,穿过厅堂,见门外急匆匆进来一群人,
望到其中一人,她面上一死,好半天才又活了过来。
转身,仓促逼回眼泪,低头说:“跟我来。”
李月娘将人引到后院,自己靠在墙上,低头不语。
一时二人都沉默。
好半晌,她才启唇:“你来,来干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哆嗦。
苏三含笑答:“来寻人。”
“谁?”她问。
他则答:“是月浓。”
听出他语气中的笑意,她有些惊异,在听到他的回答时,则只觉好笑,
便问:“月浓?不认识,重要吗?你爱的人,还是你恨的人?”
苏三顿了顿,慎重答:“很重要,是我爱的小娘子。”
她动了动,听到一个“爱”字,仿佛被刺激到,
霍然抬首,红红的眼圈,盯着他冷笑,“这笑话说得真好。我从未听说过杀人之人,竟是为了喜欢而杀她。”
苏三一愣,面上终于没了笑意,倒是急迫起来,说:“苦衷呢?你不再,不再关心了吗?”
他忐忑地看过来。
李月娘面色冷淡,毫不犹豫地答:“哦,不关心了,那是月浓该关心的。”
他心上发凉,苦笑,说:“月月,我们好好谈谈,你别这样,我一向说不过你。”
那一声“月月”唤得她眼中浮起泪光,逼回去,忽然自颈上扯下一枚珠钱,扔给他,说:“这枚铜钱你拿回去吧,再带多久,我也不敢信人。”
那是她临走在钱匣子中偷取的一枚铜钱,原本想着留个念想,只是戴得越久,那铜钱就越像烙铁似的,戳得她心口发疼。
“不,你等等!”
苏三猛的将她拽回来,执起她的手,急问:“你的手,手怎么了?”
李月娘甩开他,说:“让我走。”
这回却被狠拉住,他盯着她,坚定地说:“不能走。”
李月娘一愣,有些好笑,问:“理由。”
苏三说:“你一向不懂爱惜自己的身子。”
她闻言笑了笑,说:“苏子瞻,你说的不是我,是你记忆里的人,要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放手吧,我懂照顾自己。”
苏三闻言,面色一白,果然松了手。
李月娘趁机走开,才走出十数步,便听他在身后说:“月月,给三哥看看伤口,你就当安我的心。否则,我夜里是不能睡的。”
不能睡啊!
她李月娘最怕的是,夜不能寐。
这两年,她为他受的苦楚,难道就不该叫他受回去?
奇异的,听了这话,她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停在原地。
是也走不回去。
苏三滑动轮椅,过来,
执起她的一只手,一层层轻柔地解开布条,
到最后一层,由于布条有些粘肉,撕下来,便会粘连新长出来的嫩皮。
她倒抽一口气,突然生了悔意,要抽回手。
苏三忙连连赔罪,说:“对不起,三哥轻点。”
轻吹口气,柔声问:“疼吗?”
她心上一软,便不再动。
忽然指上传来凉意,她看过去,便见他腿上放着一枚小钵,里面盛着碧青的膏体,
惊异之下,遂问:“你怎么知道我受伤?”
问完就后悔起来。
苏三却毫无所觉,笑答:“我不过顺手带了,没想到真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