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妙任凭他们把她拖出去,地上尖锐的石子划伤她,在身上留下一道道的血痕。她疼痛万分,面容扭曲,可是身体不能动弹,亦无法出声,只能任凭这些鬼魅人影拖拽着她在憧憧的宫殿楼阁之间穿梭。突然,那些手把她掼在地上。头在台阶上狠狠一磕,瞬间天旋地转,意识模糊。
她在哪里?
刘妙的心一紧一缩,始终想不起这里究竟是哪里。
她奄奄一息,口中一股浓重血腥味逼得她几欲作呕。隐隐约约只看见面前有人站着,她勉强抬头,抓住这人的衣襟,想要看请他是谁,可是眼前像是糊了一团黑影,她看不清,怎么也看不清。
她不依不饶,想要挣扎起来,更加用力地抓住眼前的人,手指骨节攥得发白,结果那个人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一提,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刘妙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空荡荡的,连一片衣角都不曾留住。
天空突然落下大雪,每一片都似乎有万钧之力,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身体像是浸入冰谭,站立不得。
她想起来了。
两道血泪直直的从她眼里流了出来。
这是那个充满噩梦的刑场,她曾去看某人结束他短暂的一生。
圆圆的东西在台阶上一弹一跳,和漫天朔雪一同,落进她的怀中。
脖颈被齐根切断。
她满目血色,只看到小太监双眼大睁,还维持着死前一刻的懵懂。
*
闭上眼睛其他感官都敏感了起来,刘妙细微的梦呓声传进柏林的耳朵。
“不……不要……”
她在说什么?
柏林走下小榻,拉开床帐,少女的面容惊悸脆弱,满脸通红,满头大汗。
“不要……死……”
他的手试探性地贴上她的额头,滚烫的触感让他感到不妙。
“主子?”
清澈的声音在耳边淌过。
刘妙猝然惊醒。
额头上血管突突直跳,满身虚汗黏在身上。
梦中身体产生的割裂般的疼痛如海潮一样快速消退,心绪却迟迟难以平静。
柏林对上了她猩红的眼睛,吓了一跳。
“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刘妙的低烧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又吹了冷风,加重了病情。柏林不敢确定她会不会得了肺炎,但是显然,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并不算好,一点小病都可能要人命。
他立刻把自己的被子搬下来,给她紧紧裹住,又去把炭火拨了一拨,好烧的更旺一些。
可是还不够。
刘妙拉着被子缩了起来,还没有清醒的样子,小声的抱怨。
“冷……疼……”
柏林心下一沉。
有些发高热的人反而会觉得冷到浑身发痛,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很严重了。
青娥不在,也不知道煮什么药。他只好披上外衣,快速地跑进小厨房。
舀水,生火,生姜切片,煮沸。
再回了小室,取了干净的巾帕,浸了凉水,替刘妙一遍一遍擦拭额头、脸颊。
做着这一切,连他自己都打了一个喷嚏。
这个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柏林去小厨房盛姜汤的时候,也捏着鼻子灌了一碗。
生姜辛辣的味道在小室里弥漫开来。
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扶起刘妙。
“主子,来,喝下去。”
刘妙闻着味道,居然往一边扭过了头。
柏林:“……”
是他失策,病中的刘妙终于表现出了她的味觉。
他放软声音,哄孩子似的说:“就喝一口,嗯?”
最后那个尾音上扬,带着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低醇清透。刘妙猩红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居然真的乖乖喝了一口。
可胃里酸水翻涌,她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哇地一口全吐了出来,湿润了柏林身前一片衣襟。
“对、对不起……咳咳。”
她的眼角都染上红色,眸中带着薄薄一层水光,柏林的气还没聚起来就散了,反而生出一丝不忍。
可是姜汤不能不喝。
他哄着刘妙试了几次,不是喝不进去,就是喝进去了也会吐出来。
看着刘妙红彤彤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宝宝喝药喂不进去的老母亲,心里又急又心疼。他只能先放下姜汤,去倒了一小杯温水,先让她喝着缓缓。
刘妙半倚在他的怀里,眼中的血丝逐渐褪去,露出琉璃般的眼瞳。月色下,那双黑亮亮的眼睛像是被湖水洗过,如澄渊般宁静深美。
她抱着杯子喝着水,脸色还带着病态的苍白,嘴唇却因滚烫的血而变得鲜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柏林又哄着她喝姜汤,她这次没发难,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啜着,听话乖巧的不像话。
像是洁白轻灵的羽毛落在心上,柏林的心里柔软一片。
他放下喝空了的碗,替刘妙掖了掖被子,看向了窗外。
庭院早早荒芜,唯有平朔殿门前一棵枯树不上不下挂着些许叶子,更显得萧索。
偌大一个宫殿,好像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似的,清寂中却莫名带着点安定。
他脱下沾了姜汤的外衣,小心地掀开一层被子——到了这个地步也顾不得了——隔着里面那层被子紧紧地抱住了刘妙。
低头可以闻到她头发上的馨香,她呼出的滚烫热气一阵一阵扑在他的脖颈处。也许为了汲取温暖,刘妙无意识地往他的怀里拱了拱。
“枣子……”
“嗯?”
怀里人把滚烫的嘴唇贴上他的脖颈,小小声的呢喃。
“不要死。”
只是这一句仿佛风中一晃即灭的火烛,轻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