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憬收回心神，恍然笑了笑，随后垂下眼眸。“无事。”
顿了顿，又欲盖弥彰。“不过是匹马！是某着相了。”
秦肃转头笑吟吟地望着他，似乎少年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琥珀色眸子在日头底下亮的惊人。
程怀憬面色赧然，偏头假意咳嗽。片刻后，眼角余光却意外扫到了一处蹊跷。他忙凝神，抬头望了望，碎石坡有一处绝壁。
那处绝壁隐藏在碎石坡后头，乍一看孤立决绝，如同刀削斧裁般直直地矗立在阴影里。漫山遍野的荒草青树，风偶尔吹过，便能窥见在两座山之间隐隐然有一座栈道。
于两侧山崖间，这条栈道极其隐蔽。马匹入不得山，秦肃护着程怀憬，右手持长棍左挑右拨，最后斩落的荆棘倒伏于两侧，勉强能容得一只猫犬过去。
程怀憬望向秦肃。
秦肃尴尬地笑道：“便只得这条路了！看来从没旁人行过。”
程怀憬垂下眼皮，沉吟不语。
秦肃也有些发愁，又望了眼日头。“要么回头去寻月城主？”
“寻他做甚？”
“那人天生无骨，猫儿似的，一钻就过去了。况且他武功天下第一！”秦肃大笑道：“钻过去，不过是眨眼功夫。”
程怀憬垂眸，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突然一把攥住秦肃手腕。
秦肃一愣，却见少年热切地灼灼地望着他。
“此事绝密！王爷，还是我过去吧！”
“先生你……”秦肃一怔，又一急，都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少年松开他的手，脱下外头披的墨色鹤氅，里头居然是一身箭袖劲装，依稀胡服打扮。
程怀憬将鹤氅递给他，摘下巾帻，扬眉朝秦肃笑了笑。
“不光他会！王爷，有些事儿，我也会的。”
程怀憬说完，右腿前探，自那罅隙间穿过去，随后身体蜷缩，将头埋于胸前，整个人团成一柔软。咕噜噜！居然从那处罅隙间倏忽便钻过去了。
秦肃震惊，忙扔掉木棍，趴伏于洞口处张望。
片刻后，另一头传来程怀憬带笑的声音。“王爷且放宽心！某去去就回。”
“先生——！”
秦肃大惊，慌张地大手前探，掌心叫荆棘扎破了，鲜血淋漓。他却顾不得，又大喊道：“卿卿，你且小心些！”
“不妨事！”
程怀憬遥遥大笑。听他话语声，分明已经又窜出去许远。
两世今生，秦肃从不晓得，程怀憬原来是会功夫的。前世乾元三十三年，程怀憬就连骑马都不曾习会。在背着他去三里坡的路上，沿途两人不知跌倒多少次！但是眼下这个机灵如野猴般的程怀憬，分明习武不止一日两日！
秦肃沉沉地抬起眼，看向这漫山遍野的青笼葱翠，突然间心底没来由的一阵慌。程怀憬到底有多少事瞒了他？前世，他又是否当真认识过卿卿的真正面目？
风吹空谷，滚落的碎石子也像是昨夜叫他们敲碎了的那汪明月。
晃晃悠悠。
支离破碎。
**
秦肃只觉得这等待仿佛有一昼夜那么长，但是看了看天色，始终日头高悬。程怀憬去了，约莫也只有一个时辰左右。
不知何时，罅隙后又渐渐响起草叶窸窣声，渐行渐近。
秦肃猛地抬头，松开紧攥成拳的手，哑声道：“先生！”
“王爷，”程怀憬的声音也带了些疲倦，但听语调却是昂扬欣喜的。“王爷你且先下山去！”
秦肃一愣。
“你去山下候着。我有法子，将那东西弄下来。”顿了顿，又道：“王爷身上可有趁手兵器没？”
方天画戟“银雪”太过沉重，秦肃来时身上只抓了根木棍，靴底倒是藏了把匕首。他微一沉吟，从靴筒中取出那柄乌皮鲨鱼鞘的匕首，从罅隙间递过去。
在罅隙那头，匕首被稳稳地握住了。少年春葱般的指尖乍然一现。
程怀憬将匕首攥在手内，昂然道：“王爷且速速下山！约半个时辰后，在山底候着，我将那山河璧推下去。”
“卿卿你……”秦肃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觉得所有言辞都变得苍白，说什么都不能诉尽他眼下心中所想。
缓了缓，终于还是沉声道：“便是不要这块山河璧，也无甚要紧。你先回来！”
“不！”程怀憬断然拒绝，随后又轻声笑道：“若没这山河璧，王爷你起兵时……怕天下人不服。”
“不服便不服！”秦肃再次将手紧攥成拳，只觉得喉口似乎有鲜血喷涌。眸底一片暗红，声音又沉又沙哑。仿佛不是他自家所说的话。
“孤就算不要这龙椅，也没什么要紧！孤只要你！”
罅隙后头却没了声音，片刻后，大片窸窣声响起，草木伏倒。
程怀憬居然径自走了！
一个字都没答他。
秦肃愣住。隔着罅隙压根看不清程怀憬到底去了何处，草木伏地后，疏影憧憧。他站起来极目远眺，也只能依稀看到蜿蜒绵亘的草灰蛇线。不知是风吹，还是有人行走。
“王爷！”
萧萧山风中，遥遥地传来少年欢喜的声音，随后又是一串清脆笑声。
秦肃顿了顿，缓缓松开双拳。鹰眸暗夜般沉重，就连这盛夏流火的日头也照不进去。
数息后，秦肃终于还是大步流星地下山了。
到了山坡下方，在拴马处，他昂起头依稀可见一个极小的黑点，却是一身劲装的程怀憬。
秦肃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只得在那里苦苦地等。摘了根草叶衔在嘴巴里，嚼了又嚼，呸地吐出一口碎叶。
又等了约盏茶功夫，碎石坡上，突然轰隆隆响起一阵巨响。
秦肃蓦然抬头。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早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