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
程怀憬正俯身就着热水净面,听到这句话,差点把铜盆掀了。
水珠溅起来,落在他微有些倦怠的眉眼。长眉入鬓,不描而翠。一双桃花眼尾微勾,总似藏有千言万语,偏又欲语还休。
难怪这几个月,长安城内总流传着一句话,说河间士子程五郎具绝代风华,是凡人画卷里也描摹不来的神仙人物。
十四郎盯着这样的程怀憬,抿了抿唇,涩声道:“阿淮,难道你当真不晓得?”
“什么……?”
“这个姓李的看你那眼神,”十四郎皱眉,仔细地想了会儿,才道:“与那个人在神龙山时看我的眼神是一样的。阿淮,他在觊觎你!”
“觊觎?”
程怀憬索性将巾帕放在铜盆边,大笑着走过来,凑到十四郎面前,几乎是鼻尖对鼻尖。
“说起这个,你与月城主那头,如何了?”
他凑的这样近,十四郎顿时慌张起来,往后连退了几步,蜜色皮肤下泛起桃红。
“我、我须是与你说你的事儿!”
“是啊,我的确在与你,说你的事儿!”
程怀憬故意逗他。
顿了顿,又沉吟着道:“不瞒你说,待九月十五宫中举办鹿鸣宴后,我便会请旨调往淮地。到时阿四你是与我一道走,还是留在长安?又或是……”
程怀憬故意拖长了语调,斜眼乜了十四郎。“或是去寻你那位月城主?”
十四郎张口结舌。半晌,右手攥紧剑柄,闷声闷气地道:“我自然是随你一道走!”
“哦,你舍得你家月城主?”
“他须不是我家的!”
十四郎抿唇。
就在程怀憬以为他死鸭子嘴硬、坚决不会认的时候,这只闷葫芦居然破天荒开了腔。
“虽说我许了他,但眼下到底不曾合婚。况且,自古男儿志在四方,我与他同为男子,待建功立业后,须像世俗夫妇那样拜天地入洞房,如此……他才算是我家的。”
十四郎难得说这样长的话语!
程怀憬诧异挑眉。“你们要合婚?”
“嗯。”
“如何合婚?”
程怀憬原本想说,他程家祠堂内怕是容不得月城主这样的妖异!
谁知十四郎却一本正经地与他道:“我与他早已说好,到时我会去不羡山提亲。他们月氏国似乎对两个男子合婚另有一套议程。到时,我们只须于不羡山中祭祀成婚便可,然后……”
“然后?”程怀憬也认真起来。“阿四,难道从此你便留在不羡山了吗?”
这次十四郎沉默,没有否认。
程怀憬心里咯噔一下。他与十四郎相处的时日太短,几乎屈指可数。但大约是前世十四郎曾为他死过,他不知觉已将十四郎当成会追随他终生的人。他一直知晓十四郎与月南华那档子事儿,但并没想过,有一天十四郎会当真弃他而去。
“就连阿四你也要走了吗?”
程怀憬微张开唇瓣,桃花眼底一片惘然。
“须等到阿淮你功成名就之后!”十四郎像是怕他多心,又解释了几句。“我与那个人约好了的,倘或一天你这头事情没了结,我便一日守在你旁边。这点是不会变的!”
过了一会儿,又特地加重语气强调道:“他也同意了的!”
程怀憬默然,然后摇了摇头,袖着手,走到窗边。外头花树丛间光影层叠,秋色浓淡不匀。
“……可这又算得什么!”
程怀憬叹完,又带笑摇了摇头。
十四郎如今正青春年少,之所以滞留长安,不过是为了报答当日程家收留之恩。他并不曾有过前尘旧恨,旁人杀他的仇,他亦不曾记得。
是了,他们都不曾记得。这世间独有他一只阴鬼罢了!
程怀憬不想拿这点子恩情来胁迫十四郎。他与阿四之间,犯不着这样!
于是他转头,带笑叹了一声,认认真真地道:“阿四,倘若你当真欢喜那人,那么……你便走吧!”
“阿淮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十四郎急切地辩道:“我自幼便是伴你而生,当然要先护着你!”
“伴当?陪读?”程怀憬唇角微勾。“你可知,我心中所谋者,便是拼尽了一生,亦不可言终。阿四你心中藏了一个人,又如何能与我同行?”
十四郎抿唇,刚想辩驳,却突然间抬头,快步走到窗边。他将程怀憬护于身后,左手刷地一声,猛然推开半支的绮窗。
窗外传来鸽子拍打翅膀的声音。扑拉拉,一只灰色短羽信鸽轻巧地钩住窗台,瞪眼看向窗内的两个人。
是江南燕王府里的信鸽!
程怀憬熟练地从鸽子腿上绑的皮管内取出一卷丝绢。春葱般的指尖微捻,丝绢铺开,里头是秦肃龙飞凤舞的字——
“九月十五鹿鸣宴,孤必回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小剧场】
程怀憬:阿四你……你也要走了吗?
秦肃:走了?走了好!孤这就回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