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好眼力!”
那郭大夫说着一步跨入门槛,从花厅外转进来。
依然是程怀憬前世记忆中模样,只是年轻许多。肩头背着一个药箱,面皮苍白,唇色微淡。
郭大夫头也不抬,只低声地说了一句。“既是程先生,那边请坐吧!”说着手一抬,指向花厅。
程怀憬依言从书房内踱出,在花厅太师椅中坐下。他如今年少纤长,这一歪身坐下,太师椅空出大半截,鸦发从巾帻下滑落大缕。
郭大夫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吃惊。唇角抿了抿,手按在程怀憬的膝盖上,问道:“程先生腿脚哪里不舒服?”
“叫人踢了两脚。”程怀憬淡淡的。
郭大夫听罢,放下药箱,蹲下.身子,手沿着程怀憬膝盖往下,在小腿处略捏了捏。
“嘶——!”程怀憬倒抽了一口凉气。
“可是这处疼?”
“是。”
“却不是骨头问题。”郭大夫说道。“得罪了!”随即将程怀憬袍角撩开,露出里头的月白色纱裤。
郭大夫麻利地卷起纱裤,褪到膝盖窝处。两人视线都落在那里,齐齐惊了一下。肌肤如凝脂,在膝盖以下大片青紫。手指摁下去一个坑,半天弹不回来。
瞧着不像是叫人踢了,倒像是两条腿都废了。
“先生怎地还能走如此多的路?!”郭大夫大惊。
程怀憬涨红脸皮,不好承认……大约是见着秦肃那厮,心情过于激荡。他只顾着百转千回,没顾上腿。
他眼下叫郭大夫这一捏一推,小腿一阵阵钻心的疼。便皱着眉道:“许是方才没在意,这才回过劲儿来。”
郭大夫看了他一眼,低头从医药箱中取出一瓶药膏,替他抹上。“像是错筋了,先生且忍忍。”说完不等程怀憬搭话,沿着小腿经脉处合力一握,再一按。修长手指如同弹琴般错落摁下去。
只听见啪嗒啪嗒一阵轻微响声。
“啊——!”
程怀憬疼的几乎从椅子内跳起。两手死命撑住太师椅扶手,头拧过去,殷红薄唇大张,羽睫沾了些许湿意。欲语还休,痛楚难当。
“好了,”那郭大夫拍拍手。“如此,每日需拿药水泡脚,大约半个月后便可好齐全了。这药膏也得每日抹上三遍,生肌活血的。”
又特意多叮嘱了两句。“先生这半月可要好生将息,没事在床榻上坐卧即可,不要到处走动。”
“使得!使得!”程怀憬皱眉咬牙,潦草地冲郭大夫行了个平辈礼。
郭大夫也不计较,抬头,淡白色唇瓣动了动。“既无事,某便先告退了。”
“多谢大夫圣手!”
“无妨!”
郭大夫垂下眼皮,慢吞吞收拾好药箱,重又背在肩头。临走前不知为何又回头多看了程怀憬一眼,头半歪着,眼神上下打量,像是在琢磨什么。
待程怀憬看过去时,他却垂下眼皮转身匆匆的走了。
这事儿透着古怪!
程怀憬单脚点地。抹过药膏后,每一寸肌肤都火辣辣的疼,像燎了火星子似的。他撑椅站起,朝身旁的仆童道:“郭大夫来府中几年了?”
“回先生,”先前那个容长脸儿的仆童送郭大夫出门去了,留下的这个年岁小一些,说话却还伶牙俐齿。“府中一向养着许多门客。郭大夫的老子原先便是王府内的门客之一,因擅于医治,后来便专职做了府里的大夫。前两年他老子中风,走不得路,便由他来顶了这差事。到今年底刚好三年整。”
“不是宫中太医院的?”
“先生说笑了,江南距长安极远,车马不便,太医院的大夫从不肯来咱王府。”
这倒是与前世一模一样。
程怀憬暗自点头。看来只在秦肃身上出了岔子,王府内又多了个没见过的娈.宠青竹,其他大致还是没变。
他挑眉淡淡地道:“某敷了药膏,不便行走,若是有人来寻,劳烦替某交代一声。”
“是,先生。”
程怀憬掩手盖掉一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淡淡地道:“如此,某便先去补一觉。”
他说完,一瘸一拐地往后房走去。
“先生!”那仆童快步追过来,到得程怀憬身边却又停下来,犹豫道:“可要搀扶?”
“不用,某自己能走。”程怀憬摆摆手,步履蹒跚,缓慢地挪入后进厢房。
推开门,居然是熟悉到刻骨的红罗帐。一对儿黄金帐钩轻轻摇晃,铺着高床软枕。
程怀憬心中一悸,闭了闭眼,再睁开仔细打量这间房的陈设。东面墙上挂着一柄乌沉沉的剑,小轩窗下摆着琴几,几上一张琴。除此以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许是多心了!
程怀憬手撑在门框上,略定了定神。这一放松下来,睡意再也挡不住,眼皮格外沉。
他打了个哈欠,和衣往床上一倒。
重生以来头一回,竟连梦也无。只余衾枕内曾锁过他两世春梦的龙涎香,似幻若真,化千万条丝缕,游走于幽冥河两岸,渐渐地渡了舟,引动那个人……迎面含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