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憬侧身回首,声音有些沙。“……王爷!”
秦肃不仅没应声,反倒像是在这声沙中带点甜蜜的嗓子中失了魂。下一刻,他已经彻底覆上程怀憬的手背。“卿卿,你且再唤孤一声……”
“你唤谁卿卿?!”程怀憬怒瞪了他一眼。
秦肃另一手抵唇,假意咳嗽了两声,牵着程怀憬往府内走。边走边哈哈大笑道:“是孤的错!先生!该从此改口叫先生!哈哈!”
两人穿廊过院,径直入了王府花厅。秦肃金刀大马地坐在正中央,燕王府门下谋士清客纷沓而来,仆童忙不迭地上前奉茶。
仆从如云,衣冠满座。
程怀憬觉得眼前这阵势,应该没他啥事儿。待要抬步退开,可指尖却还叫秦肃攥在手里,挣脱不得。
目光瞥在两人交握的手,心内分外不自在。
“王爷刚回府,想必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学生先回避一下?”他试探性地问了句,唇边含着点笑。
秦肃笑道:“无须回避,先生以后也是王府一员了!方才倒是孤疏忽了,先生这腿脚……”
两人都愣了一下。
先前在扬州柳堤岸边,暗一踢得异常阴狠!程怀憬险些以为他这双腿废了。可如今他自个儿甩蹬下马,又走了这许多路,好生生的站在这里,倒显得方才在马背上那一声声喊疼是矫情。
天地良心!他可真不是装的!
但秦肃显然误会了,因为下一句他笑的格外暧昧。“先生,可还需要寻医问药?”
话是没什么。当着许多人,秦肃话里个个儿都是正经字,可这厮语气实在可恨!
程怀憬垂下眼帘,绷紧了面皮,硬邦邦地道:“再不去,恐怕学生下半辈子只能坐在木椅上了!”
秦肃哈哈大笑,甩开他的手。倒也不为难他,叫人领着程怀憬下去。
两个清俊仆童跟过来,在即将搭上程怀憬胳膊时,冷不丁秦肃又改了主意,以手抵唇,带笑咳了两声。
“且慢着!先生自个儿能走!”
嗓音浑厚,轻擦耳畔后便就此驻留,余波一缕缕荡入心头。
程怀憬不受控地颤了一下,入鬓长眉轻挑,诧异回头。以桃花眼内波光,无声地询问。
秦肃鹰眸微眯,缓缓放下抵在唇边的拳头,又冲他嘿嘿笑道:“是吧,先生?”
程怀憬不好说,不行,非得要人搀着!在燕王府满堂门客的眼皮子底下,越发显得他是个弱不禁风的。
无可奈何,只得继续绷紧面皮,淡淡地道:“王爷所言极是!前头带路即可,劳烦。”
两名仆童垂首躬身,口称惶恐,伶俐地趋行而出,领着他一路往后院去了。
跨出花厅台阶后,隔着轻衫锦衣,程怀憬依然能感受到秦肃那两道火辣而又狠厉的视线,紧紧地钉子般钩入皮骨,如芒刺在背。耳内也嗡嗡的,仿佛仍在回荡着秦肃的大笑声。
有什么可笑的?这厮果然还是这样……程怀憬心里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措辞来形容秦肃。究竟是可恼,可恨,还是可……?
不!这家伙绝对不可喜!不能再纵着他!这一辈子,一切得重新来过!
程怀憬心内暗自琢磨,脚下越走越快。猛一回头,才发现两名仆童居然被他甩在了后头。反倒显得他跟王府主子似的,不知不觉就拐到了昔日与秦肃蜜里调油的正寝。
前方,只隔着十来步远,眼看着就要进秦肃卧房了。
程怀憬心中一惊,忙停下脚步。
后头两个仆童畏畏缩缩地跟过来,小声问道:“先生来过王府?”
“不曾!”程怀憬硬邦邦地道。面皮绷着,嘴角下撇,双手负在身后,瞧着倒有些端然君子模样。可惜一张白玉般的脸孔,却涨得通红。
他咳嗽两声,又假意掩饰道:“只是方才见这条路宽敞,走着走着就到了,哈!”
那两个仆童偷偷觑了眼七拐八绕的长廊,以及这需走一柱香穿过大片翠竹林才能到达的正室,没敢吱声。
程怀憬也懒得再解释,负手而立,仰头看了看天。“王爷让你们带某去何处?”
“回先生的话,”其中一个容长脸儿的仆童垂手接话。“王爷说的,先生是西席,那应该是在西边。”
抬手一指,距秦肃卧室约隔着十几间厢房,还有座莲花池。
“那处院子历来都是收拾干净的。先生可先喝茶歇脚,小郭大夫想必已经赶过去了。”
程怀憬遥遥望了一眼。
“今后若是王爷要去您那儿,可能在辰时。赶上王爷休沐,可能偶尔会找先生下两盘棋。”
这就是秦肃今生给他的所有了。——喝茶,下棋,讲经。
程怀憬几不可见地扯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再次跟在两个仆童身后,穿花拂柳,终于在一盏茶后,辗转到达了今世他的安身立命之所。
入眼是一间三进的小院。院门置着假山青竹,一树老梅枝干虬结,幽香半开犹护蕊头金。院内设有一张石桌,四张石凳,桌上刻着棋盘,黑白棋子放在棋枰内,温润可喜。
这处院子也果然坐落在王府西边儿,距后宅南北院的娈.宠们极远。应当是收拾出来讲课用的。
花厅不算特别宽敞,只放了四张椅。再往左侧则是书房,窗明几净,竹帘半卷,笔筒内端端正正地插着几卷书轴。后头是他一个人的坐卧之处。
“来者可是程先生?”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有些耳熟。
程怀憬回头,隔着书房半掩的珍珠帘,含笑道:“正是!可是郭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