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冽不动声色。
他拿出手机看最新一条喻然给他发的信息:姐姐到学校了,你在家要乖哦,想吃什么和我说,下次带回来给你。
而美术馆的位置和榕大隔着很远的距离,差不多是城市两端。
那么他该认为这是某种巧合还是——
她在对他撒谎。
喻然平常很不喜欢化妆,基本都是素颜,此时化了淡妆,不似她平常那么青涩素雅,再看她今天穿的衣服,露肩短裙,在这种秋天格外吸睛。
多了几分轻熟感。
她和那个男人说着什么,对方时不时笑一声,她也笑。
宋冽站了起来,眸无波澜地看着那边,拨了个电话给她。
喻然看了眼手机,向对方示意,随即往这边走了点,她没看到他,盯着地面,另一只手终于放松地搓了搓胳膊。
“阿冽怎么啦,突然打电话给我。”
“有些无聊。”
“你这个点不用上课吗?”
“学校组织活动,现在在休息。”
“什么活动,老师怎么没通知我。”
宋冽没回答这个,他问:“你现在在哪儿?”
“在学校呀。”
“听讲座?”
“嗯,刚刚才结束呢,学习氛围挺浓的,我还坐第一排呢。”
模特公司里又走出来几个女人,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衣服。
只不过外边都套着外套,马上赶拍摄上了一辆车,喻然身上穿着比她们好一点,但她没有外套,也没有人管她,此时她一身夏装在秋风里有些发冷。
她看了眼公司门口那几个女人上车,又取暖地摸了摸自己胳膊。
“一会儿我还有课,先挂了,有什么事就短信聊。”
她语气轻松,若不是亲眼看到她在干什么,或许宋冽真的会信。
宋冽沉默。
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他的回应,喻然问:“怎么不说话,嗯?你在听吗?”
“喻然。”他难得叫她的全名。
“抬头,看你左边。”
喻然顺着他说的看过去。
本是不解的,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兀的一愣。
宋冽挂了电话。
两人隔着这段距离相望,喻然握着电话的手缓缓垂下。
-
喻然是通过学姐介绍来的这家模特公司。
她想过做家教,也想过很多,但来钱不快,而且她要往返学校和家这边,很多时间不能固定。
学姐说做平面模特来钱快,她长得好,什么条件都符合,要入行就很轻松,刚好她有认识的人就带喻然过来。
只是做模特这行,要会化妆要能吃苦,比如在冷天得穿夏天的衣服,比如随时要听指导的摆动作,比如一些很暴露的衣服。
喻然很不习惯,但对方对她的条件感到很满意,开的价非常不错。
她需要这笔钱,也就忍了过去,拍摄完以后耐着性子待在这。
有这一行的熟人早先预备地带了衣服,她没有,也没个认识的人在这,周围人都很忙,各做各的事,没有人管她冷不冷,喻然想着熬熬就过了。
她就是没想到会在这碰到宋冽。
让人一点防备也没有。
暖和的咖啡馆内,喻然捧着热牛奶慢慢呼气,身子是暖了些。
宋冽坐在她对面,一直没什么表情地看她,喻然身上还是那件短裙,圆润白皙的肩头露在外边,还有她细直的双腿,她脸颊都冻红了,却还什么都不说。
习惯性地死撑。
丝毫不顾他想法。
宋冽问:“冷么。”
她摇头:“还好。”
“为什么瞒着我去那儿,很缺钱?”
她顿了下,随后小声说:“缺。”
宋冽侧眸看向窗外,模特公司的人发觉喻然不见,正在这附近找她,那个男人其貌不扬,刚才和她说话的时候还一直喜欢往她身上瞟。
他眼里渐渐浮起一丝并不明显的阴翳。
“为什么不和我说,之前说好遇到困难我们一起商量,缺钱了一起想办法。”
“你现在是高三,我不想影响了你,你们老师和我说你的资格足够去清华冬令营,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只不过费用会有些高,所以……”
高三,清华,学习。
永远是这几句。
宋冽不耐地闭眼,叫她名字:“喻然。”
她的话止住,有些茫然无措地看他。
宋冽所有想说的话因为她这个眼神而止住。
他不再说话。
喻然叫他,他也没理。
坐了会,他站起身往外走:“我送你回去。”
喻然有些乱,她跟着站起来,刚想问他不回美术馆了么,就见宋冽又走了回来。
他脱下身上的校服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而后他走出咖啡馆,什么也没说,喻然只能跟在他后边。
两人搭上出租车回去,直到下了车也是一路无话。
喻然感觉他是真的生气了。
这件事确实是她理亏,她什么也不告诉宋冽,骗他说自己是去学校上课,实际上来了模特公司,和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一起站在那儿任一群陌生人围着拍摄。
而且被他碰到。
喻然感觉这事怎么样也解释不清,说不定还会成为他们之间的一道坎。
她不想。
要到居民楼底下,喻然看着走在前边的身影,忍不住开口:“我只是想去挣一点外快,其实他们也没做什么,只是正常拍摄,别生我气了……”
宋冽径自往前走,一声不吭。
喻然知道他听见了,他不说话。
两人沉默着上楼,五楼楼道寂静无声。
宋冽在大门前站定,动作缓慢去拿钥匙,他低垂着眼去开门,喻然站在他侧边,看到他清寂的侧颜。
她叫他:“阿冽。”
钥匙插了进去,他却放了手。
钥匙圈砸到铁门上,他静立在那儿,像是什么决了堤。
“为什么要瞒着我。”
“说好的有什么事共同面对,不一个人独撑,是不是觉得我比你小,我就是个小孩,我需要被人养着,所以总是这样把事情往自己的肩上揽。”
喻然说:“我说过要照顾好你,舒阿姨临走前也是这么说的。”
“原来是这样。”宋冽说着,又自嘲地笑:“所以说你是因为怜悯,是因为觉得我家里出了事觉得我一个人可怜才来这样施舍我,是这样吗。”
喻然的心微微提了提:“怎么会。”
“那不然是什么,喻然,我一直以为你是足够了解我的。”
“我爸妈从小都不管我,我有家和没家没什么区别,我是难过的,但从小到大已经麻痹了,葬礼上我没掉一滴眼泪,有人说我冷血,可从来没人看到我另一面,没有在人前流泪就是不难过了么,也像现在的你,你没问过我是否想去冬令营,是否喜欢那个离这里几百公里远的学校,就只想把这些强加给我。”
喻然默默攥了攥手:“我只是觉得你优秀,你值得更好的……”
“那你觉得我最喜欢的是什么,最想要的又是什么?也许我并不值得呢,我没有那么好,我不想要什么最好的,只要能留在这,就算怎么样我都觉得很好了。”
空气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