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听雪半个月的陪伴工作没能如约完成。
第十一天时,老爷子便安心地阖了眼。
她以素昧平生的姗姗的名义,在老爷子临走前,宽恕了他的负罪感。
刘先生和刘太太对她感激涕零。
这件事了却,他们也得到了宽恕和救赎。
江度全程也在。
出了房间,他问夏听雪:“难过吗?”
她眼圈红红地默认:“爷爷对我很好。”
“我是说,你会因为欺骗别人的罪恶感,而感到难过吗?”
江度总是全心全意地在替她着想。
他现在甚至有点儿后悔,当时不应该暗地里把她推荐给刘先生。
要帮她解决燃眉之急,他还能想出一千种别的办法来。
江度想到就脱口而出:“你冒充别人,宽恕了另一个人的负罪感。那谁来宽恕你?”
他那样爱怜她,不由自主就懊悔起来。
光是这样简单一想,他就心如刀绞。
夏听雪却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他,表情复杂。
她在思考这个问题,也在考虑眼前的他。
江度设身处地,在替她着想。
这个认知一形成,夏听雪的心底,仿佛被埋进了一颗蠢蠢欲动的种子。
良久,她才从陌生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拿腔拿调地回答他的问题:“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痛苦。我帮的,是刘先生和刘太太。这样一想,我可以开解我自己。”
宽恕是对生者的救赎,对亡者而已,反而没太大的意义。
想明白这一点,夏听雪可以救赎自己。
她说完便漫不经心往前走。
江度落在她身后,踟蹰不前。
他脑海中盘旋起一个问题——那谁来救赎罪该万死的他?
夏听雪么?
可他是当年绑架她的人之一啊。
她会宽恕他么?
……
三天后,老爷子举行葬礼。
赵彬居然又厚着脸皮来参加了。
可这一回,他还带来个不速之客,高大建。
高大建对上次的事还怀恨在心。
二十万的彩礼钱他不能白花,夏听雪这个弟媳妇,他必须要带回去。
赵彬是个鬼心眼,并不打算自己出手,而是安排高大建伪装成司机,让他去抓夏听雪。
他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好好解气一番。
葬礼结束,刘先生请司机将夏听雪送回去。
江度殷勤地跟在她屁股后面当小尾巴,自己有车不坐,非要赖她的车一起走。
夏听雪拗不过他,只好随他上来。
高大建见状脸都白了,默默拉低了帽檐。
车子从墓园这一片山区开出去,平稳行驶。
江度关心她:“之后有什么打算?”
她也不瞒他:“等拿到酬金,把房租和欠款还上,就想办法去上学。”
“上学?”
“是啊,我想请刘先生帮我说说话,让我进大学当旁听生。”她无奈一笑,“像这样四处讨生活,毕竟也不是个办法。”
她连高中都没念完。
江度顿了顿,煞有介事道:“这几年,辛苦你了。”
夏听雪慢慢才觉出味来,面色发窘。
生怕他后面接一句——以后跟了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可他的思维,比她想象的更怪诞。
“中间有想我吗?”江度突然转过脸来,满脸认真,甚至眼神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心脏像被这句话击穿,夏听雪顿口无言。
怎么、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江度看起来比她还害羞,透明耳骨一圈都染了红,却仍要固执地表达自己的心意:“我有很想你。每天每天,无时无刻。”
可惜他无法说服自己去见她。
在没有足够的资本前,他在她眼皮子底下呼吸,都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夏听雪受不了,难为情地捂住眼睛,低声喝他:“你、你闭嘴!”
她要羞愧死了。
明明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却几次三番表现得像个恋爱中的无脑小女孩。
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样的对话,听在高大建耳里,就像炸药的□□。
他快被气炸了。
车身都轻微一抖。
江度立马警觉起来。
哪怕高大建立即低下了头,遮掉面容,他也觉察出了不对劲。
这条回程的盘山公路,并不是他们来时的那一条。
他试探性让司机停车。
高大建自然不肯,反而加快了车速,彻底暴露了身份。
江度摸出一支钢笔。
他冷厉着表情,眼神变得阴戾,下意识单手捂住夏听雪的眼睛。
不能吓着她。
另一手则稳准狠地,将笔尖扎进了高大建的肩膀。
夏听雪几乎能感觉到血液的飞溅,呼吸加紧。
高大建惨叫一声,下意识猛踩刹车。
江度眼疾手快开了车门,先把夏听雪推搡出去。
“快跑!别回头!”歇斯底里的大吼声,伴随着他的动作从喉咙里挣扎而出。
在这一刻,江度心中汹涌而起一股铺天盖地的、熟悉的绝望感。
三年前,他放她逃离匪窝时,几乎是一样的天崩地裂。
可惜那时候,他只能装成不会说话的哑巴。
连和她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没多几秒,江度便和高大建扭打在一块儿。
旁边就是个斜坡,下面是盘山公路的另一段。
江度一掌挣开高大建,手心不慎被一块锋利的石头割破了。
好在高大建不敌,立马骨碌碌要滚下山坡,可临了却拽住他的一条腿。
江度费力踹他一脚。
谁知他自己也被高大建拖了下去,身子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他想起当时,因为私自放夏听雪逃走,他被其他绑匪打得遍体鳞伤,直接从后山扔了下去。
真是一模一样的眩晕感。
身体里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同时啃噬他的血肉。
痛不欲生的滋味连绵不绝,密集而来。
江度知道这样滚下去,自己并不会死。
只会被夏听雪怜悯、同情。
想到这里,他甚至有种畸形的满足感和慰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