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离受伤了,作为一个出色的狙击/手,黑暗里一闪而过的亮光和直觉察觉到的危机,还来不及思考什么,下意识挡了过去。
子弹贯穿,血迹淌了一地。
就在太宰治抬头准备开口问她的下一秒。
“你所坚持的意义是……我吗?”
——那是太宰治头一次破天荒的想亲口确认一遍她的答案。
总是嗤之以鼻、不断否认、不断质疑的那个答案。
却还没有问出口。
不能理解他们从未有过交集的人生里,究竟是什么时候让她有了这样的执念。
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怕死的人总是要去救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空口的漂亮话谁都会说,见惯了甜言蜜语将人心哄骗到手的人性自私。
在黑手党多年,见过了太多冷漠的一面。
更何况,就算是真心,也向来有深浅之分。
世间所有都不过是等价交换的筹码,爱亦是如此,没有人会愿意不图回报的永远对别人好,人性,欲望,自私,贪念,在死亡面前从来一文不值。
他始终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他从来不信她满口谎言似的诺言,……不能信的吧?
迟早会收回去的东西,也算是谎言,没有错吧?
一个多月以前,横滨那场几年难遇的大雪。
他抵达警署的时候,梨离已经关在刑讯室第三天了。
那种刑罚他并不陌生,这是他用过的拷问手段之一,每当遇到嘴硬不肯吐出情报的人时,他也会用这样的手段,折磨对方的意志和心理,就算让他承认他反社会、反人类,也会迫不及待点头。
至今没有一个人在他的手底下撑得下去,总是还没过两天就忍不住吐露实情。
他推门而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向了梨离,而记忆里目光总在自己身上的梨离,双眼茫然失焦,没有再看向他。
背着梨离走出了警署,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纷纷扬扬,漫天雪白落满人间,覆盖了一切。
背上是沉沉的重量,一如送喝醉酒的她回去的那天,也是这样背着,只是此时的梨离不会再胡言乱语在他耳边说着让人头大的话。
有雪从面前落下,人间再也不是一眼望到底的黑,他的眼瞳里倒映着的,目及之处尽是温柔的白。
原来世界真的可以犹如星河般干净,原来日月朝暮以外,还有另一种难得。
“确实,是否可靠还是要亲眼确认才行,万一撑不住了忍不住透露出什么,当场杀掉灭口也比较方便。不过,太宰的确是这样想的吗?”
事后,森鸥外曾这样问过他。
的确是这样想的吗?
他不知道自己在前往警署前隐隐腾起的一丝希冀是什么。
或许是临行前织田作之助在酒吧里对他说的那句话——
“太宰,是善还是恶,亲眼去确认吧。”
亲眼确认……吗。
到达警署前,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竟然有一些赌的成分,而天平更多的是偏向了相信她不会说出什么。
森鸥外问他的那句话——太宰的确是这样想的吗?
其实他不确定。
从梨离第一天闯进他视野里,他就看清了这个人胆子小的要命,怕血,怕死,怕疼,怕黑,怕鬼,警署的刑讯逼供或许比不上黑手党残忍,但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也不明白,为什么即使如此,心底隐隐还是更倾向于相信她。
就因为她曾说过不会伤害他、会保护他?
明明那样的漂亮话只是空口白谈,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明明嗤笑过她的执着毫无意义,明明从不曾认真掂量她话里的意思,可她所说的一字一句,他竟然都清晰记得。
她望向他时眼底的纯粹,那种感觉就好像——
不问世间如何,只想固执地走向你。
黄昏。落日。
酒吧。醉酒。
电玩城。落雪。
喜欢。
保护。
砂金。
可笑又让人无法忽略的,宛如承诺一般的字字句句。
每时每刻都在质疑着心中隐隐生了根的某种可能。
不停假设,不断回避,不断提醒自己或许那只是自己的癔症。
黑夜里怎么可能会有光。
如果有光的话,又怎么会一直徘徊在黑夜。
所以,不可能的吧?
不能相信的吧?
连他自己都忽略了,在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他并没有仔细想过后续要怎样处理。
——如果梨离真的忍受不了刑罚,说出了黑手党的秘密,他会不会真的如回答森鸥外时所说的那样,解决了她?
原本他不确定。
可现在亲眼所见梨离躺倒在血泊之中,浑身因为疼痛而发抖,大颗大颗的冷汗从脸颊滑落。
心底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晰。
震耳欲聋。
不要死。
梨离,你不要死。
…………
……
狙击手早已待命,组织里察觉到了黑手党的动作,命令是一旦黑手党的人来检查尸体,当场击毙。
然而,失了手,那个站在前面的丫头忽然挡过来坏了他的好事。
这一枪没打中,却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正准备开溜,那个黑手党年轻的干部却已经拿起枪朝着他的腿连开三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