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水儿。”
叶医女忍不住就厉喝了一声,目光沉沉看向周水儿,那意思很明显:别再给我整幺蛾子,我已经受够了知道吗?
周水儿哪还顾得上分析她眼神啊?自己可是实实在在丢了一枝金钗,一想到苦心筹谋一场,反而惹了一身骚,如今更是连金钗都不知哪儿去了,她心里的火就蹭蹭直往上蹿。
“三丫,你不是说看见我的金钗了吗?在哪儿?你给我说,金钗去哪儿了?”
到底只是个少女,远不及她那在宅斗中浸淫的姑姑老辣,着急上火之下,周水儿都等不及秋后算账,一把揪住了三丫衣领,高声怒问。
“我……我怎会知道?”三丫脸色惨白:“我……我当时就看见……”她看了花香一眼,却一眼看到沈初荷冷漠的模样,心里不由打了个突,不敢再说下去。
沈初荷却不肯放过她,冷笑道:“你看见什么了?你说看见花香拿着金钗藏在枕里,但现在证明,她拿的明明是珠钗,你看见的金钗呢?还是说?你是看错了?”
“对对对,我是看错了,看错了。”
好不容易有个台阶,三丫立刻就借着台阶一路狂奔,却见沈初荷摸着下巴道:“那就奇怪了,周水儿的金钗,到底去哪里了呢?”
“对啊,我的金钗呢?你说,你把我的金钗藏哪儿去了?”
周水儿又开始揪着三丫狂摇,完全没注意到两位医女的面色都变了,而周围那些女孩儿,也都和周围人交换着眼神,脸上都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沈初荷悄悄瞟了林雪一眼,见她呆呆眨巴着眼睛,不由低头微微一笑,但旋即掩去笑容,再抬头时,仍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我……我不知道。”三丫眼泪都下来了,拼命摇着头:“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还敢说不知道?说,是不是你……”
周水儿说到这里,猛然发现不妥,再说下去,她就是不打自招了,因忙硬生生转了话题,恼火道:“是不是你看见花香摆弄珠钗,你……你就偷了我的金钗,栽赃嫁祸给她?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没有,我没有。”三丫吓得魂飞魄散,这个锅要是扣到她头上,不但医女馆呆不下去,她回家也会被爹娘打死。
“你还不承认?那就去你屋里,咱们好好搜检……”
“够了。”
刘医女看不下去,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叶医女出声,知道对方这是被气狠了,就等着自己出手,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断喝一声:“周水儿,你金钗丢了,日后再找,这会儿不要胡乱攀咬。”
“刘医女,若不趁着此时去她屋里搜检,回头等她把金钗卖了,我哭都没地方了。”
周水儿急了,此时她认定是三丫将计就计,贪了自己的金钗,若不尽早拿回,那金钗必定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三丫,你别哭,不就是去搜检吗?大不了就去你屋里看看呗,有什么?你看,我们屋里不是刚刚被翻了个底朝天?比起担着贼名儿,这就算好的了。”
沈初荷不知何时走到三丫身边,拿出手帕替她擦着脸上眼泪,一边温柔劝解着。
她这番举动看在周水儿眼里,简直就是往柴禾上又添了一桶油,当下便指着三丫大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们这是合起伙儿来给我下套儿是吧?三丫,你好……你真是好胆,我平日竟看错了你,那枝金钗……呵呵!好,我不要了,你给我等着。”
“你不要再胡说了,咱们也不用等着,现在我就给你分说清楚。”
三丫终于崩溃了,周水儿看着她的眼神就如刀子一般,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才甘心,这么些日子的欺压和恐惧绝望,终于激起了她豁出命反抗的决心。
她指着周水儿,泪流满面,忽然来到两位医女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大哭道:“是周水儿,都是周水儿做的好事。她把金钗给我,让我将钗子放到花香枕头里陷害她,我不明白为什么,问她,她说她恨死初荷了,可是又拿她没办法,既如此,不如卸了她一条膀臂,能让她难受些日子也好,若是能撺掇着她们好朋友同进退,就更好了……”
事情发展完全超出了众人意料,就连秋香,都看的目瞪口呆。忽觉衣袖被拉了拉,扭头一看,是沈初荷,只听她轻声道:“姐姐回去吧,等会儿两位医女看见你在这里,面子上更下不来。”
秋香点点头,悄悄退出人群,和沈初荷一起出来,一面感叹道:“真没想到,医女馆这样地方,竟也有这些勾心斗角。”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因为人总有好有坏有私心,这个正常。”沈初荷淡淡一笑:“姐姐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在府里呆的闷了,正好春雨说该来找你给少爷请脉,我就把这差事揽在身上,哪想到一过来,就看了这样一出大戏?”
“好,我知道了,我这两日抽个时间,去给世子爷诊脉。”
沈初荷点点头,忽见秋香正色道:“你说的历练,就是这些?叫我说,不如你还回世子府,自己清清静静的钻研医书不好吗?强似在这里勾心斗角的。”
“没事,姐姐你也看到了,我不是脆弱的小白花,让人一打就趴下,尤其经过这件事后,想来也没人能害我,往后的日子就清净了。其实医女馆大多数姐妹都是好的,就是这周水儿有些特殊,她和金枝齐容一样,家里有些背景,便格外难缠。”
“金枝齐容?”秋香眉头一挑:“她们也在这里?我怎么没看见?”
“她们看到姐姐,哪能不想起在世子府的伤心事?自然有多远躲多远了。”沈初荷哈哈一笑:“行了,姐姐放心,我混得好着呢。”
“既如此,那我就先走了。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也别一味只知道忍让,再有人欺负你,就把世子爷抬出来,我看你也是个洒脱的,就传出点流言,让她们传着呗。说句不好听的,真要是人人都认定你和世子爷有牵连,她们还不敢惹你呢。”
“好,我知道了,我会审时度势,该祭出世子爷这张老虎皮时,我不会犹豫的。”
沈初荷连连点头,秋香到底又嘱咐了一番,见她一一应了,这才放心离去。
回来时,就见廊下已经没几个人,林雪花香倒在宿舍里,正忙碌收拾着,听见脚步声,便迎出来,笑问道:“秋香姑娘走了?”
“嗯。”沈初荷点点头:“大家也都散了?最后是个什么结果?”
“还能是什么结果?”林雪上前,非要拉着她的手进屋,一边眉飞色舞道:“周水儿和三丫狗咬狗,别提多刺激了,可惜你没看到。这下好,就算两位医女想要包庇周水儿,她做出这种事,在医女馆也呆不下去。”
“也不一定,若是脸皮厚,过来向咱们赔个不是,非要赖在医女馆不走,有她姑姑的面子,两位医女怕也奈何不了她。”
“呸呸呸!乌鸦嘴。不可能,周水儿断做不出这样事,她多傲气啊,比当日金枝还傲,金枝都做不到,何况她。”
林雪轻轻拍了两下沈初荷的腮帮子:“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说的绝不可能。”
“你要真这么想的,还说什么童言无忌。”
沈初荷笑着摇头,就见花香也上前道:“好了初荷,你别戳林雪心窝子,这都乐半天了。”
“好好好,我不说。所以,这是因为咱们受了委屈,两位医女卖好儿,放了我们半天假吗?”
沈初荷点着头,就见花香笑道:“自然。不过不是这么说的,只说让咱们好好收拾下屋子,收拾完了不用过去大厅。”
“这个天儿,在屋里闷着才是遭罪呢。”沈初荷耸耸肩,来到花香床前:“行了,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周水儿目标明确,来了就直奔枕头,根本没搜检。”
“两位医女发话,总得装装样子。”花香也在床上坐下,好奇道:“初荷,先前猜到周水儿要害咱们,你胸有成竹的说她害不成,这是为什么?难道从那时,你就知道事情会这么来?”
“让你说的,我成妖怪了。”沈初荷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敷衍道:“其实没什么,这个你们不用好奇。”
花香深深看着她,轻声道:“没什么?你把两个镯子都送出去了,还和我们说没什么?”
“啊?”林雪惊叫一声:“两个镯子都送出去了?送给谁了?我怎么不知道?”
“送给谁?当然是送给两位医女大人了。”
花香仍然盯着沈初荷,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我知道,你是为了堵她们的嘴。难怪之前你胸有成竹,可不是?那样的碧玉镯子都舍得送出去,你会偷周水儿的金钗?两位医女根本就不会信这种事。”
“怎么了这是?哭什么?”看花香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沈初荷慌神了,手忙脚乱拍着她的肩膀。又握住她的手:“我只是把两只镯子送出去,又不是把这两只手剁了送出去,有什么值得哭?花香,你这眼泪也太不值钱。”
“我才要问你,你是干什么啊?”
花香一把抹去泪水:“若说要送,也该送这两只珠钗,或者珠钗你留下,把镯子送出去。如今这算什么事?你忙了一顿,为裘三奶奶甚至得罪了那个贵妾,三奶奶感激你,才送了你这些东西,最后你一样没得,倒都便宜了我们,世上……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谁说我没得?那二十两银子不还在我手里吗?”沈初荷挺起胸膛:“我这人最现实了,珠钗镯子,哪有现成的金银好?你看我就没把银子给你俩。”
“你从前给我们两家的钱,也不少。”
林雪在后面幽幽跟了一句,被沈初荷瞪了一眼,然后她站起身,无奈道:“咱们别这样行吗?你们真的不用愧疚。珠钗于我,也就那么回事,真舍不得,就不会送你们了,真的。都说红粉赠佳人,这珠钗,就该给你们这样喜欢它的人。”
她说到这里,便伸出两截白生生的手腕:“老实说,我倒是喜欢镯子,可是干咱们这一行,大多时间没办法戴,戴了镯子,怎么处理伤口?所以倒不如送两位医女一个人情。咱们到底没根基,想要在这医女馆如鱼得水,两位医女还是要笼络的。”
“谁说没根基?今天秋香过来,我看刘医女对她恭敬的很,想来是知道她身份。哼!那可是王府世子,给你做个靠山绰绰有余,说起来,你当初也说过,你还是他的医女不是吗?”
林雪反驳,却见沈初荷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叶世子人好,那是他的事,我知道,若有难处向他求援,他不会袖手旁观。可是,你们明白我的性子,能自己解决的事,为什么要依靠别人呢?咱们只是医女啊,难道能一辈子让叶世子遮风挡雨?哪来的脸?”
花香林雪点点头,这一点沈初荷无数次和她们说过,于是花香抹抹眼泪,哽咽道:“只是……我们心中不安,这样好东西,你自己不要,却给我们……”
“别再说了,多大点子事?”
沈初荷拱手做求饶状:“再说,这才哪到哪儿?将来咱们的名声传出去,出入的富贵人家更多,还怕没有源源不绝的赏赐?既然跟了我,就都把心胸开阔些,两枝珠钗算什么?我说过,将来你们要是成婚,我还要每人送一套凤冠霞帔呢。”
“打住,越说越不像,谁要成婚?”林雪花香不约而同扑在沈初荷身上,捂住她的嘴:“不是说好了,将来咱们还要去京城医女馆见世面么?要用自己的本事养活全家,若真能做到这一点,成不成婚,倒微不足道了。”
“好,很好,我很开心你们能有这样的志气。”
沈初荷挣脱两人,使劲拍了两下巴掌:“只是有一条,他日你们父母催婚,千万不能说这是我灌输的思想,我可不想叔叔阿姨把我当成教坏他们女儿的魔头。”
“什么魔头?断不会的,我爹娘只把你当活菩萨。”
林雪嘻嘻笑,跟着沈初荷站起身,只听她说道:“屋子里怪闷的,不如去后院随意找个阴凉处坐坐。既然放咱们半天假,须得好好享受一下。”
“初荷,你说,两位医女心里会不会恼你啊?当时那个情况,她们未必能回过神,可之后细细一想,就能明白,是你故意挑起周水儿和三丫的内讧,才让事情水落石出,她们也没办法再和稀泥。”
“恼就恼呗,如今可不只是两个镯子的香火情,林雪说的没错,秋香今天来这一趟,她们知道我们是世子的人,总会生出几分顾忌。”
沈初荷淡淡一笑:“更何况,也未必就会恼咱们。上次蓝云的事,两位医女心里肯定明镜儿也似,这周水儿三番两次不肯消停,有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初荷,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花香点点头。三人走出屋,正要往后院去,忽见喜子跑过来,看见她们,眼睛都放出光一般,却不肯开口,直跑到她们面前,才抚着胸口兴奋道:“初荷,周水儿回家了,啊!你真的好厉害,这个女人可总算是走了。”
“阿弥陀佛。”
花香就先念了一声佛,林雪也是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算她还有点羞耻心,初荷你说得没错,果然她比金枝还有傲气,闹出这种事,就没脸在这里呆了。”
“太好了,但愿以后,咱们的日子就能太平清净。”
“肯定太平清净,连同蓝云上次的事,不信还有人不知你厉害,想着出手害你,她就不怕自食其果?”
喜子看起来比三人还要兴奋。也是,周水儿忌惮沈初荷,只会特意陷害她,平日里还是要装模作样的,但对这些普通医女,她哪会正眼瞧一下。
“对了,三丫如何?”
沈初荷忽然问了一句,倒让林雪花香一愣,喜子摇头道:“本来两位医女是要把她逐出去,可她跪在那里,哭天抢地,把额头都磕破了,只说回家后没活路。两位医女就说下不为例,将她留了下来。”
沈初荷点点头道:“这就好。我也听说她爹娘十分暴戾,她从前在家,动辄就要挨打。能把头磕破,可见那个家于她来说,的确和龙潭虎穴无异了。”
喜子大大松了口气,嘻嘻笑着道:“两位医女只说暂且将她留下,我估摸着是要问你的意见,若你不依不饶,她们也不会为一个三丫让你恼恨。初荷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就说嘛,你是最好最好的人,绝不会赶尽杀绝。”
“别胡说,这是两位医女的决定,怎会受我左右?”沈初荷点了下喜子额头:“你这是给我招恨呢。”
“好了,我要回去干活,你们就好了,今天且自在一下午吧,也是该得的,这事摊上别人,此刻怕已经中了周水儿圈套。”
喜子说完就跑了,这里林雪就纳闷道:“你上次对白云可没这么怜惜,怎么对三丫,就忽然又好心肠了?”
“白云又没有家暴的父母。再说,赚了周水儿一枝金钗,也让三丫这帮凶背了锅,足够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倒也是。”花香哈的一笑:“初荷,你说周水儿肯善罢甘休么?她这次跟头可栽大了去,连金钗都没了。”
“谁管她,她肯定去三丫房间搜检过,反正都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啊,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沈初荷伸个懒腰,脸上笑容别提多明媚,林雪花香想到这一次三人大获全胜,也俱都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