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前厅里,张县令面对眼前坐着的三人,紧张地不住冒汗。
他万万没想到东宫派来巡察的人,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他偷偷打?量眼前这三人,便见那个叫燕长生的人看起来还算比较好相处,一副白净的面上带着几分?笑意,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尤其是和另外两人比起来,这燕长生在张县令眼里简直就是个“活菩萨”。
张县令目光从燕长生这个“活菩萨”面上转开,看向了旁边的两尊“活阎罗”。
这叫霍言声的人,身上带着一股子武将特有的气质,不苟言笑,看着就让人觉得不容易接近。不过霍言声虽威严,却也不至于叫人觉得害怕。
倒是他旁边那个叫李船的年轻人,也不知为何,一张脸看起来冷冰冰的。李船进?门时和张县令对视了一眼,张县令至今身上都还有些发冷。
张县令心?道这人名字倒是普通,李船,听起来就不是很讲究,估计家里长辈都没怎么读过书,随口就给起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名字。但此人倒是出息,年纪轻轻竟能在太子殿下身边有一席之?地,想来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打?量完了三人之?后,张县令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鼓起勇气打?破了厅内的沉默。
“诸位要找的那位陈公子,昨日?刚到的定福县,下官……让人给他安排了住处……诸位稍待片刻……他即刻就过来。”张县令说起话来,声音都有些发抖,也不知是害怕更多,还是紧张更多。
说他害怕是因为,他昨日?竟一时判断失误,以为那陈兴旺是个骗子,将人直接关进?了大牢。没想到如今对方被证实果真是太子殿下的“故交”,这不就等于他一时昏头把?太子殿下直接给得罪了吗?
而?他的紧张则是因为,他活了这大半辈子,也没见过什么大人物,今日?一见就见了三个。一想到眼前这三个人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张县令就紧张地很想晕过去。
霍言声和李熠都没搭理?他,只有燕长生闻言之?后朝他温和一笑,开口道:“无妨,我等只是奉太子殿下之?命要朝陈兄问个好,早一刻晚一刻的倒也不急。”
“是……”张县令闻言连连点?头,随后又忍不住擦了擦汗。
这三人或许不急,他可是真急……万一一会儿陈兴旺要朝他们告状,自己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边张县令就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另一边陈兴旺则像极了没头苍蝇。
衙门里的师爷亲自去大牢里接了人,陈兴旺跟在他后头,整个人都是懵的。
“陈兄弟,我说的话你可记住了?”师爷朝陈兴旺问道。
陈兴旺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你说了什么?”
师爷耐着性子又朝他解释道:“昨日?的事情都是误会,张大人喝了点?酒,有些神?志不清,这才误将你们关进?了大牢。如今误会既然解开了,还望陈兄弟大人大量,千万莫要将此事放在心?里。”
“要放了我们?”陈兴旺问道。
“本来就是误会,何来放不放一说,待会我就让他们带着你的几个朋友去沐浴更衣,然后再弄一桌好酒好菜亲自给他们赔不是。”师爷赔着笑道:“陈兄弟,你看……一会儿在东宫的贵客面前,可否不要提起此事?”
陈兴旺还没回过味儿来,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自己身份的转换。
他听师爷这么说,当即点?了点?头,那神?情看着十分?茫然。
师爷见状这才稍稍放心?,亲自带着陈兴旺去简单洗漱了一番,换了身新衣服。
陈兴旺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跟着师爷的安排,整个人恍恍惚惚像是做梦似的。
换好了衣服之?后,师爷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带着他去了衙门的前厅。
厅内,张县令冷汗出得都快虚脱了,一见到陈兴旺来了,整个人登时更紧张了几分?。
厅内另外三人齐齐看向陈兴旺,陈兴旺也看着他们,四人神?情各异,谁也没说话。
片刻后,燕长生首先反应了过来,上前拉着陈兴旺道:“你就是陈兄吧?太子殿下很是惦记你,特意叮嘱了我等来到定福县一定要来见见你。”
不等陈兴旺反应过来,燕长生便拉着他坐下,又开口道:“陈兄果然一表人才,怪不得太子殿下昔年与你萍水相逢之?后,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陈兴旺:???
李熠:……
陈兴旺性子憨直,不懂文?人说话间这种客套,听燕长生这么说只觉十分?疑惑。他相貌虽然生得还算俊朗,可到底也只是个不修边幅的猎户,皮肤更是晒得黝黑,哪里就一表人才了?
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对他念念不忘?他根本没见过太子殿下。
那一刻,陈兴旺心?中大为疑惑,暗道这几个人难道是骗子?
燕长生最擅长与人打?交道,似乎一眼就看透了陈兴旺所想,故意开口朝张县令道:“张大人,今日?您已验看过了我们三人的路引以及东宫的文?书,公务咱们明日?再说,今日?我等要与陈兄好好相聚一番。”
他这话明里是朝张县令告辞,实际上却是在朝陈兴旺表明,他们有路引和文?书,并?不是骗子。果然,陈兴旺闻言那表情顿时十分?惊讶,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倒是跟在后头的师爷反应极快,忙道:“诸位远道而?来,张大人命人略备了些酒菜,若诸位大人不嫌弃,不如便赏个脸成全张大人的一番心?意。”
“对对对……”张县令也反应过来了,忙道:“请允许下官为诸位大人接风。”
燕长生摆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看向了李熠和霍言声,片刻后李熠不情不愿地略点?了个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燕长生朝张县令道。
张县令和师爷闻言十分?高?兴,暗道只要愿意一起吃饭,这交情就好攀了。
“你们……我……”陈兴旺这会儿十分?迷茫,他想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三人都没打?算给他机会,一直沉默不语地李熠看向陈兴旺,开口道:“素闻陈兄为人仗义,想必在定福县也有不少?朋友吧,今日?大可一起叫过来认识一二。”
李熠话音一落,陈兴旺骤然想起了什么,朝师爷道:“我那几个朋友呢?”
师爷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忙道:“陈兄弟放心?,我这就亲自去请他们。”
师爷朝张大人使了个眼色,而?后又匆匆离开了。
李熠见状不动声色地和霍言声交换了一个眼神?,没再说什么。
十方被从大牢里带出来的时候,心?中一点?也不意外。
以他对陈兴旺的了解,一旦自己脱了身,不可能不管他们。
只是他有一点?不太明白,陈兴旺何时与李熠成了故交?
他此前一直觉得陈兴旺那些话是在吹牛,如今看来难道他真见过李熠?
不等他多想,师爷便安排人给他们都送了换洗的衣服,随后又是一番赔礼道歉的说辞,叮嘱他们在贵客面前不要提及昨日?的“误会”。
这些人中除了十方和时九之?外,都是寻常百姓,他们无端遭遇牢狱之?灾,想的都是如何脱困,而?不是去追究责任。如今不仅脱了困,还受到了衙门的“礼遇”,他们只觉惊奇又茫然,倒是真没人有心?思去计较了。
至于十方和时九,他们考虑的问题则是要不要趁机溜走。
万一不走的话,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见到东宫的人了?
“兄长,你忘了吗?咱们如今易了容,没人认识。”时九开口道:“若是东宫的人知道你在这里,怎么可能救走了陈兴旺,却不管你呢?”
十方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当即稍稍放松了些。他们如今易了容,只要稍稍注意掩饰,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来。但若是他们匆忙离开,说不定反倒会引起注意,念及此十方决定还是暂且先留下来,顺便看看这案子后续会如何处理?。
众人跟着师爷去了衙门。
前厅里早已摆好了一大桌酒菜,但是并?未开席。
十方走在众人之?后进?去,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会见到熟人,但但他看向厅内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只因他一眼就看到了李熠。他原以为来的只是东宫的人,没想到李熠竟也来了!
一别许久,李熠看着比从前清瘦了些许,眼底略带着几分?疲惫。
十方拧了拧眉,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心?疼。
师爷张罗着众人坐下,因为怕众人话多说漏了嘴,便主动抢在前面互相介绍了一番。先是说李熠等人是东宫来巡察的贵客,又介绍了陈兴旺如今的新身份——太子故交,最后才介绍了十方等人,说是陈兴旺在定福县的朋友。
十方起初还有些忐忑,怕李熠会认出他来。
但当师爷介绍到众人的时候,他发觉李熠只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目光毫无波动。十方这才放下心?来,暗道自己的易容功夫看来还算过得去,连李熠都没认出来他。
十方和李熠的易容之?术都是幼时在褚云枫的庄子里时跟着颜先生学?的,之?前李熠易容十方都没认出来,如今他易容对方认不出来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念及此,十方便没再多想。
席间,众人都各怀心?思。
张县令和陈兴旺两人揣着各自的“谎言”,紧张地直冒汗。
李熠和霍言声全程冷着脸没怎么说话,十方和时九也因为怕露馅全程沉默不语,其他几个百姓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都紧张地不敢抬头,一直埋头猛吃。到头来,师爷和燕长生倒是成了席间最活跃的两个人。
师爷忙着套近乎拍马屁,燕长生则嘻嘻哈哈一直在套话。
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他俩就像搭了个台子场戏似的,一直没消停。
最后,眼看快要收尾了,席间也没人说到十方最关心?的问题。
他知道如今这时机若是不提,只怕回头再想追究就不容易了,所以在散席之?前,他佯装随意地凑在陈兴旺耳边问了一句:“怎么没看到昨天找咱们帮忙的那个人?”
陈兴旺被他一提醒,顿时想起了那失语之?人。
他这会儿喝了点?酒,已经不像开始时那么紧张了,而?且他被燕长生忽悠到最后,几乎已经相信了自己就是太子的朋友,于是面对张县令等人,自然也有了几分?底气。
“昨天那个哑巴呢?”陈兴旺径直开口朝张县令问道。
他此言一出,师爷和张县令的面色顿时就变了。
张县令又开始擦汗,师爷则干笑了一声,神?情十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