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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忏悔录(1 / 2)


霍沉那头得了准话,中旬里余安的确有船往苏州去,可他并未拿定主意。

为那可有可无、似有若无的“病”跑去苏州未免太可笑了些……

小船近岸,船夫还哼着去时那首小调。

渡口处眼巴巴瞧马儿吃草的阿蒙一听,一骨碌坐起身,迎他们去。

午时已过,他同云飞两个正是长个头的年纪,不比霍沉能忍,这会儿早饿得饥肠辘辘。云飞更是在宛水上飘了两趟,上岸时整个人都觉轻飘飘的,嚷着要吃薛家包子。

霍沉心思飘忽,随口应下,回城后径直去了薛家包子铺。

包子铺在西河旁,河坊下游,进城不远便到。旧巷外老榆树下支起个小棚,有光时候斑斑驳驳洒上一片,天阴时候则昏昏暗暗躲在包子热雾后。

对待饮食,霍沉谈不上挑剔,只是嗜甜,故并不排斥这等简陋食铺,也坐下陪两人吃……无奈心绪不畅,不多时便失了胃口,索性留下餐钱和两只饕餮,独自往上游糖坊巷去。

沿河而上,时有一二闲人迎面走来,见他坐在马背上晃悠总会多看几眼,霍沉起初不觉有异,直到看他的人多了,方生疑窦。

他回宛阳已有半年之久,理应过了人人都拿他当新鲜看的时候,就算近来因坊间夸赞抵了些非议去,也不至于又来一遭。

思量罢,他勒停马儿,悠悠看去前头来的个青年身上。那人提着坛酒,因霍沉的注视整个人僵直不少,眉眼低垂,躲躲闪闪靠向河道边,就仿佛霍沉是什么瘟神。

霍沉蹙额,叫停他:“兄台且慢。”

青年骤然止步,手中酒坛子晃了晃,认命转过身:“霍公子。”

霍沉也已下马,眯觑着眼,手下轻捋着马颈,轻车熟路问道:“可是城中又传出甚么话?”

那青年心下叫苦不迭,可叫破天也不是办法,唯有老实道来:“确实传出些……此番、此番事关霍老爷。”

听与霍远有关,霍沉面色微沉:“烦劳兄台告知。”

那人提了口气,终将买酒时听来的传言全交代给他。

原昨儿日暮时,便有人瞧见霍远露了面,坐着他那顶系着花魁薄衫儿的轿子去了忘尘阁——重伤卧病数月,再露面时霍远益显枯瘁,瘦棱棱歪在轿上,似是抬着堆干萎的枣,浑不像堪堪不惑出头之人。

忘尘阁内一夜厮混,早间出来几个嫖客,神神秘秘地说了些话,到午时话便传开。

霍远昨夜里又在忘尘阁醉言醉语一通,欣慰不已说着的全是“吾儿随我,果真是个杀才”这等话,表儿、孛老无一人附和他,由他胡闹。

果不其然,醉到最后,他又大肆嘲讽起来,言语间发了狠,称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是如何苦痛,而那逆子从未来病榻前瞧过他,既如此,何不将那杀才杀了舒坦舒坦……

青年说到这儿抬抬眼皮子,看他不惧不怒,更觉碰上他们家倒霉,想着早早说完早早解脱,一鼓作气道:“还说,就当他是为民除害,省得二十年后世上再多一个霍远。”

霍家人自嘲的功夫从不需人指摘。

霍远话里并未指明究竟是哪个“逆子”,但忘尘阁里人人都认定他说的是霍沉,毕竟人是他打的,也只有他住在霍府外,从未去过霍远病榻前。

因此流言传出,霍沉又一次被推去浪尖上……人们不知他省得了这话该如何做想,亦怕他怨恶霍远,父子二人真自相残杀起来,到时闹出人命恐不好过。

……

青年言尽于此,弱弱朝他告辞,霍沉则神色淡淡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伸手捏了捏白马耳朵。

马儿不快蹭他下,后才收手,牵着它走进小巷里。

民巷窄,挤挤挨挨堆着些杂物,行人更少,比之走在沿河宽道上清净得多,霍沉敛神想着事,不知走了多长时候,回了神,猛然发现自己还在众多巷道间走着。

像是……又不知不觉迷了向。

有人脸色垮下几分,直走去前方岔口处。

墙垣内搭着木香花架,生得茂盛,眼下正当花季,一大丛坠来巷外。他观望会儿,忍不住偷偷摘下朵牛乳黄的木香兜进袖中,再才拐向右侧。

长巷花香馥郁,霍沉这回总算择对方向,还未出巷便见到巷外柳下拴着条老黄狗。

回宛阳许久,他竟连狗也认得不少,知道这恶犬就养在木作坊后头,余下的路也一并晓得清楚。

恶犬也不愧为恶犬,原本还好好儿的趴在地上,这时一见人,猛的蹬起身,狂吠起来。

霍沉不怵它,依旧走得端闲——谁教它身上绑着根三尺长的粗绳。何况他再走两步便发觉黄狗并非冲着他吼,而是冲着宽巷上的来人。

觉察到这里,霍沉脚步放缓,渐渐停下,离巷口约莫还有三步之遥。

只听宽巷上黄狗狂吠,隐约盖过木棍轰然倒地的声音,再之后,巷口跌跌撞撞跑来个素衫少女。

骤见一人一马,少女吓得惊叫声,后背贴去巷壁上。喘息未定,便认出牵马儿的霍沉,登时睁大眼,卸下防备:“是你。”

疑惑于她口吻中的几分熟稔,霍沉不做声。

少女品出他眼中的冷淡,尽力放得镇定,提醒他:“阿约姐姐,上元夜……船上那个。”

霍沉有了点印象,替郁欢冠上“她妹妹”以及“郁老先生孙女儿”的头衔。

常人到这时候都该问上句出了何事,偏霍沉并非等闲之辈,板着脸又不做声。

若不是郁欢见识过他在元夕夜里献殷勤,这时定想不出他这副冷脸能做出那等腼腆举动……郁欢定神,收回发散开的思绪。

那条恶犬还狠声呜咽着,绷着绳,似与宽巷上的人有着血海深仇,郁欢心有余悸,朝霍沉指了指巷外:“适才霍远跟着我,我用姐姐教的法子把他弄倒……你若管他,就瞧瞧罢。”

说罢,牵着裙摆跑开。

霍沉凤眸微眯,等上会儿,牵马出了巷。

木作坊后堆有好些废料,今半数倒地,醉醺醺的霍远便躺在几根朽木旁,手中酒囊倾倒,浇了一地的酒。

霍沉居高临下走近他,挡去霍远头顶的光,阴影中,霍远眼神惚恍,神情混沌,久握在酒囊上的手覆去眼上揉了揉,没再抬开,只晕乎乎呢喃两声。

“盈盈……”

霍沉听清,骤然色变,冷着脸警告他:“你不配叫她。”

霍远笑咧咧,偏要和他作对,无赖似的接着叫:“盈盈盈盈盈盈盈盈……”直到叫够才松开手,对上霍沉冷厉的眼,笑意慢慢消退。

想到什么,他艰难扶坐起身,看向素衫少女消失的巷角,怅然若失地嘀咕声。

“又走了……”

忽尔,霍远痛苦抱紧头颅,匐到膝上,在无人的空巷中涕泗横流。

霍沉平静看着撒酒疯的人,只听他边哀号边胡乱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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