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猩红的双眼里弥漫起恐惧,仿佛又看见了千万年前的凌冽剑光。
珞瑜狼狈地坐在地上,用伤痕累累的手背蹭掉唇角的血:“所有的要求?”
“当然。”
“如果我要凌九深呢?”
“这还不容易?”天道不屑得轻哼,天空中浓墨一般的乌云缓缓散去,“我可以创造出无数世界,让你和凌九深当主角……你想要什么剧情,自己写。”
珞瑜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变:“这个世界的剧情呢?!”
他可以书写剧情的书卷先是自燃了一页,继而彻底化为了灰烬。
这个世界还受天道控制吗?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但回应他的却是重新汇聚的乌云和密密麻麻的天雷。
燕容意飞下浮山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最后一道天雷。
他下山的时候,在巨鲲身边耽误了一点时间……因为他差点迷失在雷云中。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燕容意学会了控制翅膀,开始能乘着风平稳的滑行,这才能落在浮山镇外的一株千年古树上,饶有兴致地看珞瑜在地上打滚。
珞瑜身上的白色道袍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被天雷劈成了一片又一片的焦土。
凄厉的惨叫盘亘在树林之上,燕容意静静地趴在树枝上,眼里盛满了淡漠。
他会同情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甚至是魔修……但他不会同情珞瑜。
……主角。
如果鸾鸟能做出表情,那燕容意脸上必然浮现出了冷笑。
最初的最初,他也做过主角。
正因为他成为过主角,他才知道主角背负着怎样的命运。
珞瑜选择了一条和燕容意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不能说珞瑜的选择是错的,毕竟人为了自己活着,也是一种平常的选择。
但珞瑜走过燕容意走过的路,必定意识到了主角的机缘是靠炮灰的死堆积而成。
与其说珞瑜不在乎炮灰的命运,不如说,他从未将忘水,白霜,殷勤……以及这个世界上的人当人看。
在珞瑜眼里,除了“主角”就是“反派”。
鸾鸟黑色的眼里涌起了讥讽,片刻又泛起一丝怜悯。
每一个自以为是主角的人,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呢?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燕容意展翅飞到树下。
快被天雷劈得没有人样的珞瑜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黑雾小心翼翼地落在他的肩头:“你……你……”
“燕容意……燕容意!”珞瑜举起双手,焦黑的皮肉掉落在地上,然后变成雾气消散。
他不以为意,依旧向天伸出白骨森森的双手,直到整条手臂都散去,还直勾勾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燕容意……别让我找到你……”
“……我要你死!”
“……全天下的人都要你死!”
燕容意不耐地抖抖羽毛,把翅膀上的草叶抖落,鼓动着翅膀扑腾到珞瑜面前。
珞瑜自然不会在意一只平常到不能更平常的鸾鸟,更何况,他面前的还是一只毛色不纯的鸾鸟。
鸾鸟随处可见,且很少开灵智,就算万中有一开了灵智,也难修炼成人,就算修炼成人……也大多资质平平,和浮山上修炼成人的仙鹤天差地别。
鸾鸟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蹦到珞瑜身边,歪着脑袋看他黑雾缭绕的双臂,然后闪电般跃起,将珞瑜手臂上的残肉啄了下来。
“啊——”珞瑜的双臂虽为黑雾化成,缺一块肉,却依旧会产生剧烈的疼痛。
他再次跌跪在地上,无力驱赶鸾鸟,只能催促黑雾:“去……去把它给我……”
可是鸾鸟已经不见了踪影。
叼着碎肉的燕容意飞进疏林,眼睁睁地看着碎肉在风里泯灭,就像一团水汽,他的翅膀还没碰到,就碎了。
……不是魔修。
鸾鸟眯起了眼睛,用露水反反复复地清洗着自己的喙。
他在成为凌九深的弟子之前,被魔修关在囚笼里,和无数半人半魔的怪物交过手。
他知道魔修的血液是什么模样。
珞瑜……明显不是魔修。
连人都不是。
燕容意洗完喙,不再在浮山镇上耽误时间,他张开双翼,汇入一缕微凉的风,向关凤阁飞去。
*
银白色的蝴蝶落在灵兽的羽毛上。
尹韶华抬手,抓住了蝴蝶的翅膀,只有关凤阁弟子能听见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东方羽伤口恶化,速来。”
尹韶华面色一白,抓紧腰间的引兽哨,急匆匆地召唤出巨大的白色仙鹤,一跃而上:“快带我去找东方师兄!”
聚集在仙鹤身边的蝴蝶一哄而散,仙鹤扇动翅膀,气浪卷走了满地的落叶。
“尹师姐!”不断有关凤阁的弟子骑着形态各异的灵兽追上来,“尹师姐,大师兄的伤势……”
“尹师姐,阁老何时准许我们去看望大师兄?”
“尹师姐……”
…………
尹韶华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对师弟和师妹们摇头:“大师兄已经有了些许的好转,但是不宜走动,你们若是为了大师兄好,就不要想着去吵他。”
这一句话,已经耗尽了尹韶华所有的勇气,她狼狈地扭头,催促仙鹤加快速度,然后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
阁老们都去浮山镇参加诛魔大会了,关凤阁中只剩几位修为高深的弟子。
为了师弟和师妹……也是为了大师兄,她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慌乱。
她要撑住,哪怕大师兄……
尹韶华不敢细想,咬牙抓住仙鹤的羽毛,将脸埋进了臂弯间。
若是大师兄出事,关凤阁该何去何从?
关凤阁的弟子又该何去何从?
尹韶华带着纷乱的心绪来到了灵兽森林深处。
仙鹤落在藤蔓组成的祭台之上,伴随着沉闷的响声,化为了一团白烟。
尹韶华含泪从袖笼里取出一面令牌,对着虚空缓缓一按,悠远的长吟就从远处传来。
她面前的空气自动分开,露出了漆黑的虚空。
尹韶华抬腿迈入,身影瞬间被虚空吞噬。
而她身后分开的空气迅速合拢,就像从未裂开过一样。
尹韶华眼前短暂地划过无数绚烂的光团,继而一切尘埃落定,她眼前已经是另一片天地。
雪白的藤蔓缠绕成了闪着暗光的棺木。
面无血色的东方羽躺在里面,青色的衣袍上洇出了淡淡的血迹。
尹韶华走过去,跪在棺木旁,捏着手帕,颤抖着擦去东方羽衣襟上的血迹。
“大师兄……”她眼角的泪滚落下来,“就算你是蜚廉又如何?你还是我的大师兄……”
尹韶华难过了一会儿,又勉强勾起唇角:“蜚廉的血是不是有毒?我可不敢碰,若是碰了……谁?!”
女修话未说完,余光里忽然闪过一道漆黑的身影。
她立刻捏着引兽哨起身,等她看清那人的面容后,眼底涌出浓浓的震惊:“怎么会是……你?”
她的惊愕停留在了面上,锋利的剑刺入了她的胸膛。
鲜血涌出了尹韶华的嘴角,她却毫不在意,只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