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站在思过崖下时,我觉得恶心……你知道魔物是什么样子的吗?它生着六七条足,破碎的眼珠流了一地。我刨开了它的肚子,找到了姐姐的弟子名牌。”
莲雨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几欲作呕。
“它吃了我的姐姐,我用它的脊椎骨炼制本命飞剑,有什么错?”
燕容意眉宇间的戏谑不知何时消散殆尽。
他丢下手中的树枝,起身走回了凌九深身旁。
莲雨死死地盯着他,在瞧见“阿九”后,再次大叫起来:“你为什么要带走这个蓝袍弟子?”
“……燕容意,你是不是要引诱他入魔!”
“聒噪。”凌九深再次挥动衣袖。
这一次,燕容意没有阻止师父。
他低着头,望着跳跃的火苗出神。
剧情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阴谋,他置身于旋涡的中心,有些真相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了意义。
莲雾不会死而复生,珞瑜依旧是“主角”。
燕容意抱着膝盖,潮水般的无助将他吞没了。
难道做“反派”,就注定要为“主角”铺路吗?
睡意袭来,他闭上了双眼。
许久以后,凌九深偏头,望着将脑袋搁在自己肩头的徒弟,无奈地叹了口气。
无形的风在他们周身涌动,最后化为了漆黑的道袍,搭在了燕容意的肩头。
三日后。
关凤镇最大的客栈前,人声鼎沸。
兴奋的镇民成群结队地汇聚在街边,等待着关凤阁弟子的出现。
这是一年一度的万兽节,届时,关凤阁的弟子会吹响引兽哨,和关凤镇的居民欢度节日。
“客官,方圆几十里,没有比咱们家更好的客栈了。”掌柜的拍着桌子,对面前带着帷帽的红衣修士夸夸其谈,“你看到门外那块牌匾没有?那可是东方家族少族长亲手提的字呢……所以,您千万别嫌咱们家住店的价格贵!”
东方家族的少族长,正是关凤阁的大师兄,东方羽。
整个关凤镇,所有的客栈,都是东方家族的产业。
而头戴帷帽的红衣修士,则是准备去关凤阁寻找蜚廉之羽的燕容意。
“客官,外面这么热闹,你带着道侣和孩子,就多住几日吧。”
燕容意含着满口冰渣,差点跪在客栈里。
他牵着的“孩子”,是元神受损的凌九深,身后跟着的满脸冰霜的“道侣”,是因为聒噪,被凌九深封住了丹田,又冻住舌头的莲雨。
燕容意:“……”
燕容意咽下嘴里的冰渣,欲哭无泪。
他一边从储物袋中掏钱,一边酸得牙疼。
瞧瞧人家东方羽,不仅是关凤阁的大师兄,还是修仙世家的少族长。
同样是大师兄,他怎么就混得这么惨?
不仅恶名昭著,身体里还有蠢蠢欲动的魔种。
天道不公,天道真的不公。
“客官,上房就剩两间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给他一间下房,还省钱呢。
“无妨,再给我开一间……”他话未说完,舌根就传来的熟悉的寒意。
燕容意:“……”
燕容意明白了,这是师父不让他单独住一间房的意思。
罢了。
他哭丧着脸收起钱袋,牵着凌九深,垂头丧气地跟着店小二上了楼。
“师父,您睡床。”一进屋,燕容意就贴在门边,心虚地找窗户。
凌九深背对他,站在屋中央,淡淡道:“怎么,你要站在为师床边守夜?”
“不……”
“那你是怕为师强迫你?”
“也不是……”
“容意,为师若想强求,还有你拒绝的余地?!”
“……”
“过来,为师不想说第二遍。”
“为师这幅模样,如何能强求你?”凌九深见燕容意还是踌躇不前,心灰意冷之余,又觉好笑,“你还是想想,怎么和关凤阁的弟子说,想要蜚廉之羽之事吧。”
若是没有勾连魔修,残害同门的流言蜚语,燕容意绝对是关凤阁的座上宾,可如今,他只能戴着帷帽,伪装成寻常散修,在关凤阁外,打听蜚廉之羽的消息。
“为师替你写了拜帖。”凌九深等燕容意磨磨蹭蹭挪到自己身边,继续道,“但是关凤阁有没有蜚廉,为师不知。倘若关凤阁真有蜚廉,也必定珍视至极,你想要蜚廉之羽,并不容易。”
……关凤阁自然真的有蜚廉。
因为《攻略》上写了。
但是燕容意不能将《攻略》之事告诉凌九深。
要是说了……他是穿越者的事情也会败露。
联想到凌九深对燕容意的情愫,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然后强打起精神,接过拜帖:“总要试试。”
如果关凤阁不接他的拜帖,再另想他法吧。
“为师的承影剑不好吗?”凌九深想起他寻蜚廉之羽的原因,低声质问,“何必急着去炼制自己的本命飞剑?”
“师父,我总得有自己的剑……”
“你对为师厌恶至此,连承影剑都不愿用了吗?”凌九深话音刚落,承影剑就发出了委屈的嗡鸣,它不甘心地围着燕容意打转,然后像某种犬类生物,剑柄拱进燕容意的掌心,胡乱磨蹭。
燕容意哭笑不得。
“承影剑很喜欢你。”凌九深注视着自己的本命飞剑,目光温和下来,“除了你,为师从未见它如此喜欢过什么人。”
燕容意的心因为这句话狠狠一颤,继而难言的欣喜与酸涩席卷而来。
他握住了承影剑,剑意轰然散开,凌九深赶在剑意扩散出去之前,封住了卧房。
客栈的窗外,雪白的雀鸟抖动着羽翼腾空而起,化为白色的流光,转瞬出现在了几里外,青袍修士的肩头。
东方羽似有所感,微微偏头,倾听着鸟鸣,温和似水的眸子里透出一丝兴味:“剑修……浮山派的弟子也来参加我们的万兽节了?”
“东方师兄。”站在东方羽身侧的尹韶华闻言,猛地攥紧了衣摆。
东方羽空洞的眸子里汇聚起零星的光,是心眼开启的前兆:“韶华,你想说什么?”
尹韶华面色微红:“我在想,会不会是浮山派的忘水师兄……”
“逍遥剑忘水?”东方羽微微一笑,“据说他正带着新入门的弟子下山历练,途径我们关凤阁,也不是不可能。”
“师兄,此言当真?”
东方羽没有再说话,他伸手点了点肩头的小鸟,自言自语:“一别数载,我和燕道友也许久未见了。”
“……可真是期待啊。”
夜幕降临。
关凤镇内亮起了璀璨的灯火。
燕容意倚在窗边,时不时瞧见关凤阁的弟子引来的灵兽,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舞。
关凤阁是个很神奇的宗门。
他们的修炼方式,据说,和灵兽是一样的,而被他们的引兽哨所吸引来的,其实都是濒死的灵兽。
关凤阁的弟子以秘法,赐予灵兽新的生命,然后与他们共同修炼,同生共死。
当然,并不是所有濒死的灵兽都愿意被关凤阁的弟子驱使。
毕竟活下去的代价,是失去自由。
但……很显然,想活下去的灵兽更多。
燕容意伸出手,雪白的蝴蝶落在他的指尖,翅尖轻颤,抖落下星辰般的白色灵气。
而窗下,身着青衣的关凤阁弟子匆匆向他行礼,抬手召回了自己的蝴蝶。
“师父,我们浮山派的鲲会不会变成关凤阁弟子的灵兽?”燕容意突发奇想,转身问盘腿打坐的凌九深。
“不会。”凌九深五指微动,掌心里出现一只冰雪雕刻的小型鲲鹏,他将手掌向上抬起,鲲就如同活过来一般,扇动着小小的羽翼,飞到了燕容意面前,“关凤阁的阁老曾经尝试过,但是没有鲲愿意失去自由。”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
久到凌九深回忆起那些画面,都觉得陌生。
那时他刚创立浮山派,还未想到将浮山放在巨鲲的脊背之上,关凤阁的几位阁老突然出现在幽冥,试图收服一头即将陨落的巨鲲。
走到生命尽头的灵兽羽翼斑驳,无力地搁浅在幽冥里。
漆黑的火光笼罩着它庞大的身躯,关凤阁的阁老拼尽一身修为,却无法撼动他向往自由的心。
“那他们为何愿意背负浮山,日复一日地在天空中穿梭?”燕容意想起自己从云海中飞过时,看见的奇景,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因为生于幽冥的巨鲲,虽有御空之能,却受天道法则限制,无法长久地离开幽冥。”凌九深见燕容意将雪化的鲲拢在掌心,小心翼翼地触碰,不爽地眯起眼睛。
——砰。
雪花四溅,燕容意掌心里只剩不断融化的雪花。
凌九深心满意足地移开视线:“但若是背负着为师创立的浮山派,山上的剑阵可压制住天道的威压。”
所以鲲看上去失去了自由,实际上却获得了更多的自由。
“这样啊……”燕容意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刚想转身继续去看窗外的景象,就发现无数巨大的白色仙鹤正从天边向自己急促的飞来。
呼吸间,已遮天蔽日地悬浮在了客栈外。
满街镇民虔诚地跪拜在地,身着青衣的修士也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他仰起头,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雪白色的羽毛纷纷扬扬落下,站在鹤首,面容清俊无双的修士正向他“望”来,那双无神的眸子里烧着星星点点的光,在短暂的犹豫过后,两点火光毫无预兆地熊熊燃烧起来。
“燕道友……”东方羽欣喜地张开双臂,自鹤首一跃而下,仿佛灵动的青鸟,直向他扑来,“你、你真真是让我好找!”
燕容意:“……”???
等等,你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燕容意:喂。
莲雨:第一,我不叫喂……
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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