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仙鹤扑簌簌地落在洞府外。
燕容意似有所感,低头望向手背上的血莲纹路,感受到了细微的刺痛。
他随便寻了个理由,拜别承影尊者,回到了竹林旁的清望阁。
燕容意摊开右手,娴熟地念着“翻页”,果不其然,《攻略》上出现了新的内容。
——燕容意在关凤阁得到蜚廉之羽。
他失笑:“怎么……《攻略》都知道我想要蜚廉之羽?”
刚偷偷摸摸从窗户飘进来的“引导者”,长舒一口气。
就在不久之前,引导者也问过珞瑜这个问题。
血红色的字迹浮现在珞瑜手中的书册上。
——燕容意为得蜚廉之羽,谋害关凤阁最后一只蜚廉,惨中剧毒。
引导者:“你居然知道关凤阁有蜚廉……不,你是怎么知道燕容意想要蜚廉之羽的?”
“但凡剑修,谁不想要?”珞瑜不以为然,“不过,在此之前,我的确不知道关凤阁有蜚廉。”
“……但能出现在书上的剧情,就说明是真的。”
蜚廉善于行,羽毛有剧毒,是剑修炼制本命飞剑梦寐以求的材料。
相传,关凤阁的第一代阁老,曾经用引兽哨招来一只蜚廉,养在关凤阁深处,一直繁衍至今。
但流言终究是流言,千年过去,早已没有人把流言当真,珞瑜也是报着试一试的心,写下了这句话。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如此甚好。若是他中毒身亡,就换我去取蜚廉之羽,若是他侥幸逃脱……那我就坐收渔翁之利。”珞瑜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自己的芙蓉剑,“承影尊者亲手炼制的剑再加上蜚廉之羽……谁还能比得过我?”
引导者围着珞瑜转了两圈:“燕容意恢复了修为,你日后写‘剧情’时,小心为上,万一被凌九深发现……”
引导者冷哼一声,以警示珞瑜。
“若是天道不这么畏畏缩缩,我用得着费尽心思编‘剧情’吗?!”珞瑜不甘心地收拢五指,“这个不能写,那个不能写……要是我能一笔赐他个全尸,你我何苦浪费百年时间?!”
“天道公允,就算是不该存在于世间的角色,也给了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引导者满口高深莫测,“若是能胡写一气,世间哪还有规则秩序可言?”
“……天道不能给你一身修为,却可给你无数机缘;天道不能让你富可敌国,却可以给你无数财路。”
“……珞瑜,你我相识多年,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珞瑜沉默不言,再次摊开掌心,书页一页一页,飞速在他眼前滑过。
无数鲜红的字迹后背,代表着一段又一段,被篡改过的过去。
“明白……能不明白吗?”珞瑜闭上双眼,想着自己多年来的努力,自嘲地一笑,“是,天道助我良多,可我始终不明白,你们为何如此忌惮凌九深。”
黑雾窸窸窣窣地蠕动起来,片刻,叹了口气:“我只能告诉你,凌九深并不是即将飞升的剑修……他千年前,就已经飞升了。”
珞瑜闻言,狠狠一震,眼底弥漫起风雪一般呼啸而至的恐惧:“不可能……不可能!”
他跌坐在床上,想要拿起床头的茶碗,却因为双手不断地颤抖,而失手将其打碎在地。
“不可能的,这绝对是不可能的!”被天道眷顾的珞瑜眼里,真真切切地透露出了恐惧,“飞升之人怎么可能留在现世?!难道天道都无法限制他?”
即将飞升和曾经飞升……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其差距,如同凡世俗人与白袍弟子一般,隔着深深的鸿沟。
“那我以前所做的一切……”
“有天道替你遮掩,他自然不会发现。”引导者安慰道,“但千年前,燕容意与他……”
“千年前?”珞瑜敏锐地捕捉到引导者话里的深意,“什么叫千年前?”
引导者自知失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作为引导者,他能说的,只有这么多。
*
“所以,关凤阁里真的有蜚廉之羽啊?”
引导者收回思绪,望着面前的红衣剑修,殷勤道:“不错,《攻略》不会骗你。”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燕容意抬手关上窗户,背对着门,笑眯眯地放出幽冥之火,“前几任穿越者也看过《攻略》,对吧?为什么关于他们的内容……全部变成了空白?”
引导者:“这就是天道。你若是脱离了剧情的管控,身死道消,所留下的一切,都会被抹去。”
燕容意:“真的是这样吗?”
引导者:“当然是真的。”
燕容意:“不好意思,忘了告诉你……我恢复了记忆。”
引导者僵住一瞬,继而黑色的雾气炸裂成了无数缕细线,向着房间四处奔去——
轰!
“啊——”引导者凄厉的惨叫随着腾起的黑色火焰,在房间内炸响,“收起来……快收起来!”
燕容意不为所动:“你好像很怕我恢复记忆?”
黑色的雾气在火焰中疯狂蠕动:“你……你怎么敢……我可是被天道认可的引导者!”
“哦?”燕容意挠了挠耳根,“那引导者被烧死了,天道会管吗?”
“当然会,还会降下天雷劈死你!”引导者气急败坏,“燕容意,你真没良心!若不是我,你这个来自异世的孤魂野鬼,怎么可能在燕容意的身体里复生?”
幽冥之火如潮水般褪去。
燕容意脸上的冷意犹如浮山上的积雪:“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他,被抹除了记忆,成为了“燕容意”。
又为什么是他,拥有了《攻略》。
“我到底要做什么,才能恢复记忆,回到原来的世界?”燕容意问出了内心深处最想知道的问题。
虚弱的黑雾艰难地汇聚成一团,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引导者比方才看起来……更黑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引导者一边怪笑,一边绕着燕容意浮动,若是浓雾有面孔,他猜测,此刻的引导者,必定满面狰狞。
但燕容意不在乎。
恢复了修为,又有幽冥之火傍身,他压根不惧怕引导者。
“你恢复了被穿越前的回忆?”
燕容意不置可否。
引导者也不再追问,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半晌,然后炸裂成无数细小的尘埃。
“燕容意,你想回到自己的世界?”引导者的声音忽然变得虚幻又缥缈,灰色的尘埃在房间里飞速转动,最后汇聚成了一副画。
画中有几道模糊的身影,看起来像围坐在桌边的一家人。
“……这就是你的原身。”引导者话音刚落,身影重新汇聚成黑雾,“只要你按照《攻略》上所写的内容走剧情,故事结局之际,就是你恢复记忆,回到原来世界之时。”
燕容意笑笑,没再多问,也没再把幽冥之火放出来。
他挺烦的。
烦这种命运□□控的感觉,却又无能为力。
因为燕容意失去的是至关重要的两段记忆。
就像是……为了将他留在这里,故意让他忘记真正的自己,又让他无法窥探别的灵魂在燕容意的身体里究竟做了什么。
于是他只能以燕容意的身份活着。
*
又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玉璇长老亲自来雪后居,求见承影尊者。
……为的是被炸掉的太极道场。
太极道场其实就是个很普通的道场。
问题在于,浮山派从上到下,就这么一个道场。
唯一的道场没了,弟子们没地方练剑,都围着长老们讨说法。
长老们也很头疼。
如果是简简单单的炸掉,也就算了,偏偏是燕容意用幽冥之火炸掉的,如今深坑的四周残留着火焰的余温,居然连剑阵都无法承受。
所以长老们一合计,这事儿,还是得找承影尊者来解决。
洞府内,跪坐在凌九深身后的燕容意,额角滑下了点点冷汗。
承影尊者和玉璇长老坐在案几的两边,桌上摆着他刚泡的茶。
茶香阵阵,水声叮咚。
燕容意心虚地瞄着承影尊者的侧脸,见师父面色中并无恼意,才稍微安下一点心。
玉璇长老温和地笑:“燕师侄泡的茶,还和以前一样急躁。”
凌九深面不改色地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我觉甚好。”
玉璇长老:“……”
玉璇长老放下茶碗,又问:“燕师侄可曾服用白柳炼制的丹药?”
凌九深替他回答:“不曾。”
玉璇长老:“……”
玉璇长老嘴角的笑意挂不住了,破罐子破摔,抱着拂尘,就地而拜:“尊者,前些时日,燕师侄与珞师侄切磋,损坏了太极道场,我等修为浅薄,无力修补,还望尊者出手相助。”
“玉璇长老,”燕容意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见师父没有皱眉,就顺势说下去,“我的确将太极道场炸了个坑,可填补之事……不必劳烦师父吧?”
玉璇长老苦笑:“燕师侄有所不知,你那幽冥之火就算全收回体内,被焚烧过的地方依旧留有余温……我们几位长老尚可承受,可那些新入门的弟子,就没办法继续在太极道场上练剑了。”
……还真是他的错。
燕容意尴尬又飞快地瞥了承影尊者一眼,心里滴血,仿佛看见无数心经在对自己招手:“师父,此事的确是徒儿之过。”
玉璇长老闻言,悬着的心落下半截。
她最担心什么?
她最担心承影尊者护着燕容意,压根不管浮山派的事!
现在好了,燕师侄主动承认错误,承影尊者怎么着,都得出手相助了吧?
……好歹,是他亲手创立的门派啊!
玉璇长老期盼地望向凌九深,环着拂尘的胳膊微微颤抖。
结果凌九深张口就是一句:“何错之有?”
玉璇长老:“……”
凌九深单手托腮,缓缓转头,银色的长发划过面颊,淡漠的双眸锁住燕容意的眼睛,语不惊人死不休:“弟子切磋,生死勿论。”
“不可……万万不可啊尊者!”玉璇长老两眼一黑,再次跪拜下去,“尊者,弟子间切磋实属寻常,有时只是探讨剑法,并无决斗之意!”
玉璇长老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承影尊者若是不把这话收回去,日后岂不是拔剑,就要斗个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