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鱼高热了两天,把药当饭吃似的过了这两天,才将将有所好转。
那药忒苦了些,端来药的老板娘像是在里面加了黄连,比她那张黄连脸还要苦,入口险些能让人吐出来。
余鱼不能不吃。她病中还有药吃,也就是救了她的好心小郎君做的。人家好心替她看诊吃药,再苦也得吃。还好,第一天硬熬过去,第二天匣子里就多了一碟桃花酥。
那盒桃花酥真好吃,余鱼没舍得吃完,用帕子包了,放进自己的袖里。
她在收拾东西,那年纪大的青年说,让她先跟着他们走。
说是收拾东西,实际上余鱼什么都没有,在住了好几天的小间里转来转去,最后发现她能带走的,也只有袖子里的一碟桃花酥了。
靠近惊蛰,寻常都是雨水多,还好他们出发的时候是艳阳天。
余鱼裹着长长的斗篷,戴着兜帽,那少年郎身量高,他的斗篷穿在余鱼身上,都垂到地面上。她抱着下摆,将自己几乎是藏在斗篷里,从楼梯下来才勉强走得稳当。
她跟着那俊秀的少年郎和笑脸青年走出客栈,身后是黄连脸的老板娘,盯着她背影的眼神格外可怖,嘴里也嘀嘀咕咕,像是在骂着什么,或者懊悔着什么。
裴深和田二一人牵着一匹马,翻身上马的时候,马跟前站着身量娇小的女孩儿,裴深才想起来,只想着先把这丫头暂且带走,倒是忘了,怎么带。
他这一路走来一切从简,总不能给这丫头去赁一辆马车来,多少漏了痕迹。
且看着她小胳膊小腿儿的娇弱模样,也不是一个能骑马的。
他把目光投向身后。
田二跟了他多年,几乎是一看自己主子的眼神就明白了,可这事儿他真的爱莫能助。
“表弟,”在有人的面前,田二对裴深以表弟称呼,他笑眯眯指了指自己,“我可是成年男子,骑马载着人家小姑娘,不合适。”
裹在斗篷里的余鱼听得清清楚楚,她也没敢抬头的,手紧紧攥着斗篷系带,深知自己就是个麻烦。
她不敢有意见,也不能有意见。好心人救了她,愿意带她走一路,已经很好了。
裴深不由头大。的确也如田二所说,他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载着小丫头不合适。可他也十八岁,难道就合适了?
果然,救下来的小丫头就是麻烦,到下一个城中,给她找一个本分老实人家做女儿罢了。
“可畏高?”裴深朝余鱼伸出手。
少年郎逆着光,瞧不出他表情,可余鱼最是能听得懂人语气,根本不敢说她畏高,只老老实实在兜帽下点了点头,犹豫片刻,颤巍巍伸出手,落在少年郎的掌心。
裴深只轻轻一提,小姑娘就落座在他身后。
人间四月芳菲尽,不到四月时,满山翠青,遍野的花草,还有河堤一排初初冒芽的垂柳,让风卷来的柳絮。
该是春游踏青的好时候,骑着高头大马,伴着美人。
余鱼觉着,救她的少年郎称得上人美心善,长得俊秀,还愿意救她,说是在世佛子也不为过。只不过她无福遐想,从上了马背就紧紧闭着眼,双手死死扣着自己的衣袖,一动不动。
马跑两步,她心里颤一下,骑在马背上,整个人都处于半悬空状态,几乎是毫无安全感。
身前是少年郎的肩背。他瞧着年岁不大,可刚刚单手拎起她时,那手臂的力量十分明显,他骑在马背上,稳稳当当地,该是一个最安全的壁垒。
余鱼却只能挺直了背,不敢往前靠分毫。
裴深手持缰绳,走了半天,也没发现身后的小丫头扶住他腰,而且不用回头看他也能察觉,小丫头几乎是浑身紧张,坐姿僵硬。若不是他提起来扔上马来的是个活生生的小丫头,他倒要以为,自己这是载了一尊铜像。
他很吓人?让这丫头这么紧张?
裴深微微皱了皱眉,若是纵容这丫头,马跑不快,照这个速度下去,一天时间都得耗在路上。可惜了这日行千里的好马。
“搂着我腰。”
他侧头,示意身后的小丫头。
腰?余鱼反应过来,几乎是惶恐地盯着身前少年郎纤细有力的腰。
搂着他的腰?岂不是要紧紧抱着他?
余鱼藏在兜帽下的脸蛋都涨红了,干涩的嘴唇半天才挤出两个字。
“……不了吧。”
不抓着腰,马跑快一步,这丫头就得一头栽下去,去地府报道。
裴深没那么多耐心,勒住缰绳回头:“要么搂着我腰,要么……”
话音未落,少女几乎是惶恐地从斗篷下伸出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角。
灰褐色的粗布短衣,少女白皙纤细的手指捏着,是那么用力,指尖都发白。却半点不敢松开。
余鱼心跳砰砰地,她不敢搂着对方,但是若是不抓着,少年郎嫌弃她不听话,不带着她了怎么办。
余鱼只好尽自己的努力,攥得紧紧地,小声说:“抓到了。”
裴深回眸的动作顿了顿。
他不自觉挺直了背,明明只是一块衣角,隔着一层布料,却还有种错觉,小丫头的手指,捏住了他腰。
有些痒。
都是这初春的漫天柳絮,痒得惹人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