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怔了怔,恍然间好似穿越回了多年以前。
从前他还是八面玲珑的敛芳尊,他还是一问三不知的聂二公子。共同醉心于书画,爱好风雅,颇能谈得来……而每每遇见他们那个性烈如火的大哥,免不得要一同被斥责几声,因而……聂怀桑每有想同他三哥显摆的新收藏,就会偷偷邀约他三哥从花园后密径避开众人前来。
然而……
胸前曾经被朔月所伤之处一阵幻觉般的抽痛,孟瑶沉了沉眼眸,推开了门。
聂怀桑坐于房中,如从前那般,好似等候多时了……而他如今身份今非昔比,再没了从前带着书生气的清俊雅致,宗主制式的兽纹皂袍端正地穿在身上,腰悬佩剑,手持折扇,他修为不算高,毕竟过了这些年,因而面容也叫从前变化不小,此时浑身透露着一个在位多年的宗主该有的霸气和威严,倒有几分神似他大哥了。
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孟瑶的眼中不自觉地带着警惕和仇恨,聂怀桑却是平静无波从容不迫。
他一笑,用手中的扇子指了指面前的凳子道:“三哥……坐。”
孟瑶一怔,恍然觉得他此时挂在唇畔的这个温和笑意……那样熟悉——那可不就是从前他自己的笑么?
孟瑶此时已经再非从前那般心境,亦不想做任何虚与委蛇的玲珑周旋,冷冷道:“不必……不知聂宗主相邀在下……有何贵干?”
聂怀桑也不多做虚伪无用的客套,因而也带着几丝讽刺地笑道:“我以为……上次同姑苏联手毁去阴虎符之后……多少会有个人来致下谢意……结果一等不来两等也没人来……不得已,只能先去请三哥了。”
孟瑶怔了怔,想起来魏婴之前都还曾提醒过他,结果,后面他跟蓝曦臣闹成那样,一时间心慌意乱的,倒是把这茬给忘了。的确,不论先前如何,现如今自己这条命……也有聂怀桑一份功劳。
孟瑶忽觉得颇为可笑,这份“功劳”倒是正着理解反着理解都对呢!因而也就垂眸笑了笑,带着几分自嘲几分冷意。
又是一阵寂静无声,好久之后,聂怀桑又道:“三哥,就没有任何话想对我说的么?”
孟瑶沉默许久,心中百转千回,他同他……能说什么呢?为什么要算计我?因为你杀了人家大哥啊……什么时候发现的?他之后不是没有想过,照聂怀桑当年那一番,当不至于需要筹备十几年,那便极有可能是聂明玦死后十年期满之时,他命薛洋和人偷出躯体转而分尸封锁于不同阴煞聚集之地以镇压怨气之时露了陷……怎么找到的思思和碧草?一旦聂怀桑发现了他的真面目,这些年建立的对他的信任和依赖轰然倒塌之后,必也会想到,这样一个伪君子,手中的血债肯定不止他大哥这一宗,而当时的自己对他是全然没有防备,甚至是保护状态,聂怀桑再不济,也是一派宗主……为什么那么狠,一丝活路都不留给他?开什么玩笑,权力博弈的棋盘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许他算计别人不许别人算计他么?
孟瑶叹了口气,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什么能同他说的。
聂怀桑道:“想来三哥……心中还是愤恨未平?”
孟瑶看着他冷冷一笑,道:“怀桑……我不得不说,你当年当真是好手段。”
聂怀桑笑道:“三哥说笑了……我有今天……难道不该谢谢三哥的‘悉心栽培’么?”
孟瑶看着他,眼眸一冷。
聂怀桑继续道:“杀人诛心……这些手腕,可都是三哥你一点一点教给我的,而我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罢了,三哥……你觉得呢?”
孟瑶怔忪了一下,带了点儿自嘲,冷笑道:“怀桑,那你可当真是……青出于蓝了。”
聂怀桑笑道:“好说……三哥,你不如想想,若是你前世的时候,我动了阿凌或者是蓝涣……”
他尚未说完,孟瑶危险地眯了眯眼眸,肃然道:“不必前世,今生依然……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世——”话未完,他自己怔住了。聂明玦于他,又何不是如此?
恩恩怨怨,因果轮回而已。
他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又想了想,他问道:“既是如此……为何……又要救我?”
聂怀桑笑道:“三哥……我救的人,可不是你。”
孟瑶看着他,聂怀桑道:“我救的……是泽芜君。”孟瑶微微一怔。
聂怀桑道:“若说当初我千算万算,有哪一步未能料及,大约就是……蓝涣对你用情,比我想象的要深。”
孟瑶:“……”
聂怀桑道:“若说这一局棋,谁最无辜,大约是他了……”
从未起过害人之心,真心坦诚地对待别人,也信任着别人,却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被利用。孟瑶并非不知道当年他身故之后,发生的事,因为即便他不想知道,那些走哪儿都能听到的八卦闲谈都强迫他不得不知晓。
知晓他是怎么魂不守舍性情大变闭关不出,知晓他是怎么孑然一身再无笑意难以自处……
细算下来他又做错了什么又得罪了何人呢?
孟瑶又忽而一阵自愧,对他的欺骗和利用难道不也算是一种辜负和伤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