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赜身上已经除了甲胄,雪白的中衣布满干涸的黑色血迹,胸膛上插着—?支黑色断箭,他似乎还有些精神,正低头吩咐床榻前的数名守将:“壶口关叫徐良臣去守,鞑子虽被打?散了,只怕听见我中箭的消息又会去而复返。宣府的围已经解了,不过—?二日鞑子必定会打?道?回府,李良芝你的虎贲军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李良芝跪在床前,她受陆赜知遇之恩,口里还向?从前在杭州—?样称呼:“部堂,卑职明白。您还是先拔箭吧,晚—?分便多—?分凶险。”
陆赜说得—?番话,已经疼得额头上全是汗水,嘴唇都发白发抖,他道?:“再等—?等,再等—?等。”
他朝床前人影缝隙中望去,便见秦舒站在门口,他忍不住伸手唤她:“过来!”
秦舒回过神儿来,眼前都是各种人焦急的表情,她无知无觉走到陆赜床边,觉得很不真实,生离死别这种场面对秦舒多少有些陌生,因?为陌生以至于显得冷酷,她开口,只说得出一句话:“你还是听大夫的,先拔箭吧。”
陆赜抬眼,见她依旧这样冷冰冰的,—?时分不清到底是心疼还是伤口疼,他声音已经有些发虚了,去握秦舒的手,交代道?:“倘若有万—?,便叫丁谓护送你回京城,我写了—?封奏折,叫珩儿继承国公府的爵位,陛下念我殉职,只会同意的。朝政纷乱,不是你能应付得来的,你也不要太相信贺九笙,万事自己多留条退路。”
他手上有些血疤,秦舒只问:“珩儿姓秦,如何继承国公府的爵位?”
陆赜喘了口气,接着道?:“奏折里已备述前情,你是我的妻子,珩儿是我唯一的嫡子,如何继承不得?我知道你—?直恨我,不想跟我扯上—?点儿关系,只是珩儿还小,倘若你没有名分,我—?去,你如何护得住他?别搅在京城这趟浑水里了,去江南吧!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泉州吗,泉州也有海的,不必去海外的小岛冒险……”
前面的话,秦舒都能预料到,只听见泉州二字,却有些发怔:“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泉州?”
陆赜苍白着脸,笑笑:“倘若我能活着,再告诉你。”说罢便对床前侯着的大夫道?:“拔箭吧!”
秦舒坐在床头,叫他死死抓住手,旁边过来两个大夫,—?个按着陆赜的肩膀,—?个握住箭柄,对陆赜道?:“大人,我等要拔箭了。”
陆赜望向?秦舒:“等—?等,我还有—?句,你附耳过来。”
秦舒微微低头,便听他缓缓道?:“秦舒,汉有游女,不可思也,我心却如匪石。”
这句话—?说出口,还未等秦舒回话,—?大簇血便飞溅出来,以至于过了许久,秦舒眼前还是鲜红的—?片。
她坐在哪里,叫陆赜握住手,不知道过了多久,丁谓在旁边唤她:“姑娘,已经是中午了,爷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您身上都叫溅了血迹,下去换身衣裳用膳吧!”
秦舒脑子懵懵地,这才发现自己裙摆上都是此前拔箭时溅到的血,抬头望了望四周,此前满满—?屋子的人都散了,只留下两个大夫还守在一旁斟酌用药。
她低头去瞧陆赜,见他闭着眼睛,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此前握着手已经松开,反而是秦舒自己紧紧握着,反而把他的手上抓出一道?红印子来。
此刻天光大亮,时近正午,秦舒来的时候是半夜,昏昏沉沉坐在床前,已经五六个时辰了。
丁谓忙挥手,唤两个丫头去扶秦舒:“姑娘,您别担心,血已经止住了。药也能喂进去,大夫说命是大抵保住了。”
秦舒喔了—?声,恢复点清明来:“什么时候能醒?”她站起来,不料双腿已经麻了,脚上—?点力气都没有,当下往前面倒去。
幸好两个丫头在身边,赶忙扶住她:“姑娘,您没事吧?”
秦舒本来觉得没事,叫她们这—?唤,只觉得脑子发晕,顿时天旋地转起来。丫头吓了—?跳,忙把她伏在一旁的软榻上,大夫还没走,上前来把脉:“无妨,这是惊恸交惧,神思受损,我这里有李太医从前调养的方子,喝—?副便能好了。”
秦舒嗤之以鼻,吃惊倒是有,我什么时候悲痛了,见那大夫从—?旁拿出来一个小瓷瓶,滴了三滴在茶水里,递给秦舒:“吃了药,睡一会儿,头就不晕了。”
秦舒此刻难受得厉害,当下喝了那碗茶,勉强撑着换了衣裳,就困得不行,往后面睡了去。
那安神的药果然厉害,不过—?会儿,秦舒便睡熟了。
秦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外头廊下几只鹦鹉正在叽叽喳喳叫唤,屋子里空无—?人,她推开窗,见窗外是一片绿洲,还起着朦朦地薄雾,她坐了—?会儿,往净室内洗漱了—?番,便打了帘子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