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傅小七醒来,墨渊冰放下书卷从案边抬起头来。
那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的呆模样,实在是太像一个孩子,他皱皱眉头,突然很想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会让她变成魔王。
傅小七在妆镜前坐下,墨渊冰很自然的拿起梳子温柔的替她梳着,静谧而温馨。
傅小七怔怔的看着镜中的墨渊冰,心头如水凉凉浸润着。
真好,要是他可以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要是这些都是真的而不是做戏……
“我一直很奇怪,来那么久并没有发现你对杀戮有什么兴趣或是对六界有什么野心,却为什么会容忍墨染那么一个人到处作孽。”
傅小七望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真是美到可怕也陌生到可怕,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墨染,他是唯一一个陪在我身边的人了,这些年来,不管是在蚀骨之地还是成为魔王之后,总是在我最苦的时候,他与我相依为命。六界与我无关,他对我却是重要的。”
蚀骨之地?相依为命?她对墨染竟然有那么深的感激之情?看来他真是有太多的事情不知道啊。告诫自己不要对她产生任何兴趣,他唯一需要做的只是让她痴迷他,而不需要知晓她的任何从前。她如今居然能影响到他的情绪,这让他隐隐有些担忧。
“那为何墨染肆虐六界你不管,甚至连天灵派都不理,却单单只保崂山派。现如今,所有人都往茅山躲,茅山几乎已经成了反攻你们的大本营了。”
傅小七长长的轻叹一声:“给你说一个故事,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他和他的师兄情同手足,一起长大,师兄照顾他宠着他,为了他几次出生入死。可是有一天他不在的时候,他的师兄突然伙同一帮妖魔杀了他们师父和所有师兄弟,几乎覆灭了整个师门。他一直不肯相信,想找师兄当面问个清楚。可是真当再次相见的那一天,他发现师兄面具下的那一张脸原来跟他一模一样,原来师兄是只比他晚生一点点的孪生兄弟,一世只能作为他的影子而存在。原来师兄恨他恨到骨子里去了,所有爱护他救他的行为都只是出自于不得已的本能,而不是自己的心意。原来师兄欺师灭门,只是因为不能直接伤害他,只能拐弯抹角的报复他。原来师兄一直生活在痛苦中那么多年,而他一点都不知情。”
“你说的是不是之前崂山派的掌门云恒?”
傅小七点点头,神色变得悲哀又带几分嘲笑:“知道了一切的云恒,后来的那些年一直在想如何破除这种禁忌的血的牵绊,最后他终于发现了唯一的一个方法,可以让云翳不被自己所累得到真正的自由,但是自己却必须得死,死了之后云翳才能真正拥有自己的人生,于是……”
“于是他死了?”
傅小七点点头:“云恒会这么做我一定都不奇怪。云翳对他而言是世上最重要的人吧,他怎么舍得他痛苦,又怎么能承受他恨他。可是……明明牵绊已经解除了,云翳为什么最后还是跟着他一起死了?墨染说他从茅山抢走了云恒的尸体,疯狂奔走了七天七夜,然后自尽在茅山的思过崖上,死的时候还紧紧抱着死去多时的云恒,尸体被他咬得血肉模糊,白骨都露出来,神志不清反反复复的只会说三个字——我恨你。”
傅小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能想象当时残忍可怖的景象。
“十六年后,我从天灵派海底出来的时候,已经再看不到他们了。我一直在想,要是云恒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如果是现在的我就有力量帮到他,他们也不用死了。我从未为茅山负起什么责任,也没为他做点什么。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云翳不是一直想要解脱想要自由的么?为什么真的拥有的时候他却那么轻易的放弃了。云恒做了那么多就是不想他继续恨他,为什么他到最后却更恨他了……”
墨渊冰心头竟不由一痛,沉默良久:“或许对云翳而言,他为云恒而生,云恒就是他人生的全部信念了吧,比自由比一切都重要。可是他之前不懂,云恒也不懂,当明白一切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只留下遗憾和怨恨。当爱成为一种习惯和执念的时候,真的很可怕。”
“是啊,爱真的很可怕。你以为你只是爱一个人,却没想到那份爱对那个人甚至对这个世界会造成多大的灾难。”
傅小七又是一声悲凉长叹:“希望黄泉之下,他们俩能够冰释前嫌。”缓缓闭上眼睛,回想起当年在天灵派初见云恒时的场景。执念也好,野心也好,爱也罢,最后空落落的什么也不会剩下。人散的散,走的走,为什么还要留下她一个人在这里?
傅小七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踏入过无妄殿了,换了新男宠的事几乎天下皆知,蜀山派上上下下都得到特别优待,就是妖魔也不敢随便得罪。
仙婢们每天无事,闲话更多了,突然从神尊寝殿被打成冷宫,心里难免都有几分失落和愤愤不平。自己家主子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轻易被一个听都没怎么听过的墨渊冰给比下去了。见君墨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个个急得直发愁,到处张罗打听。等窥见墨渊冰姿容后,不由更为自家主子担忧了。
君墨怎会不知道她们每天叽叽喳喳的都在身后议论些什么。春药那件事他当时是气糊涂了,等药效过去,不用脑袋想都知道是墨染做的。小七有心要折辱他多的是办法,怎么可能用春药。虽然一直对她的爱慕装作视而不见,可是那一剂药分明活生生戳破了他俩之间的关系。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分明知道她想要你,虽然没有卑劣到使用春药的地步,但是心思和目的却其实是一样的,终归还不是一个龌龊。
这就是墨染想说的。
春药不是用来让他屈服,而只是用来羞辱他,让他直面这一切,再无法躲藏。除非他真把自己当做她的男宠,否则他俩再没办法躺在同一个榻上,否则就等于默许了她对自己的欲望。
自己那一掷又伤到她了,但是更伤害她的是自己眼中的厌恶吧。君墨想见她额上鲜血流下时无辜的眼神还有那悲凉一笑,心就狠狠揪成一团。她可以那样坦然的跟自己说对不起,哪怕错的不是她,为什么自己就做不到?
而那点负疚感在一想到她后来居然叫夏薰在那个关头送药来,又变成铺天盖地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