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今后有什么打算吗?不能就一直在北原州吧?”李祁问道。
“有何不可?”周景明反问道,“这里也挺好,北原州日后的前景更大,不是吗?”
“前景虽大,却都是用时间和生命去换的,我想,如果有更好更安稳的选择,那些来北原州的人,怕是会少上一大半。”李祁望向窗外来往的人群,那是与京城截然不同的风景。
北原州各族相貌不尽相同,有褐发黑眸皮肤棕黑的、有黑发蓝眸的,甚至有更北方而来的皮肤雪白的绿眼人,不同的肤色,不同的种族,在这北夷城中交汇,给这个简陋的新建城池,带来了别样的魅力。
李祁甚至毫不怀疑,如果历史不发生偏差,就以如今的速度发展下去,这北夷城会成为异世界的弱小版大唐长安也不一定,之所以是弱小版,不过是因为交通不行,但这也并不是不能改变。
从京城到北原州,寻常商队拖拖拉拉能走一个多月,若是小队伍的寻常百姓,日夜赶路,又有些毛驴马匹的坐骑,能把时间压缩到半个月,而若是军情急报,路上驿站来回换马,昼夜不歇,甚至可以将时间压缩到几日之日。
虽然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消息,但照如今的趋势来看,修一条从京城到北原州的大路,在未来定然不可避免。
而且除此之外,北夷城靠多个北方种族,若是日后打通西北河道,离西北也算近。
要想富,先修路,路好了,一切前景都可以期待,但正如李祁所说的那样,这些都是用生命是时间来换的,前景可期,不代表就真的值得一辈子留在这里。
周景明歪着头,看着李祁一笑,“哪个荣华富贵,不是用生命和时间换来的,如今京城的那些权贵,又有几家,数百年前就是权贵的,而且,祁儿,你真觉得,我能回去吗?你能一眼就认出我,那些从小看过我的,就不能把我认出来?”
“对,我知道……我只是,觉得这里不适合你。”李祁看着对面的男子,他斜坐在椅子上,棕黑的皮衣敞开,直直的垂下,黝黑的扎起的头发间,带着些白霜,与领部的黑色皮毛混在一起。
眉是剑眉,眼似寒星,留着粗短而浓密的胡子,遮住了下半张脸。
明明是寻常的酒楼,偏偏这人在这儿,格格不入。
李祁突然意识到,他与这位刚见面的舅舅是不一样的,他想的是世事安稳、平安顺遂,可是小舅心中又是如何想的呢?
他若是只想平安过完此生,当初改头换面后,找个落后的地方,弄个户籍,不出头,不搞事,完全是可行的,可是这位小舅选择来如今最混乱的北原州,还在这里拉扯起了不算小的势力。
李祁惊觉起来,他真是一点都不了解眼前人,可是眼前人对于他的一切,确是了若指掌!
“哪有什么地方不适合人的?”周景明笑了起来,依然是那副豪迈大气又不失内敛沉着的样子,或许是见李祁神色奇怪,马上了停了下来,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舅你究竟想留在北原州干什么?”李祁问道。
他的话一出口,明显感觉一直有些玩世不恭的小舅有了些变化,那种重新看向他的眼神,让李祁有些浑身发毛,就如同被一只食物链顶端的野兽,给死死盯上的感觉。
这并不是他的错觉,李祁想到,他这位小舅说不准手上就已经沾了多少的姓名,说不准经历了多少明枪暗箭、算计与阴谋,那种气场,哪里是他这个两辈子都碌碌为为的小人物能够抵挡的。
但好在,这份打量转瞬即逝,那种莫名的压力也很快就消失了。
“我知道你会发现,但没想到你会直接问出来?”
“因为我知道小舅你对我没有恶意,你救过我,而且,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人可以演戏,但偶然流露的神情却难以饰演,李祁依然记得,那天小舅骑在马上,从长刀中救下他的那一刻,眼中分明是惊慌与愧疚。
害怕自己来的再迟一点,李祁就真的尸首无存,愧疚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王贵的打算,愧疚自己来的太迟了。
房间内的气息突然沉默起来,李祁说道,“小舅你想报仇吗?”声音淡淡的,几不可闻。
方才他问小舅,是不是在京城安排了人手,小舅回答是的,而且一个在南方做苦役做了十几年的人,后来就算回了京城,也没有待多久又离开的人,依然能够对朝中诸事了若指掌。
除了安排了人手以外,还有那份对于官场敏锐的洞察力。
若是小舅只打算重新出人头地,又何苦安排这么多。
周景明……不,或者说是温庭修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年幼却出显峥嵘的少年,温和一笑,“我收回刚才的话,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你不适合为官。”
“或许吧,可是小舅……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想向谁复仇?当初的背叛者、审问者、得利者,还是……圣上?”李祁痛苦的问道。
温庭修没有回答,只是收起了笑容,“祁儿,这跟你无关,温家的人早就死绝了,以后,你依然是京城李家的李祁,写话本的知言先生,而北原州,也只有个贼寇头子,周景明!周景明与李祁,也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可以无关!?既然无关,你为何救我!?既然无关,你又干什么来见我!?既然无关!你就不该跟我说这些话!!!”少年压着嗓子冲着男人低吼道,终究换不来男人一个眼神的变动。
“到此为止吧,你该回去了。”男人冷漠说道。
李祁站起身,红着眼,微微高昂着头,少年人的纤细挺拔、勃勃生机和那份倔强,在他身上显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