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鹿父气道,“你不要怕后果,我和你哥都撑得住,静远侯爷和豫王也会从中周旋……”
鹿冰酝打断他的话:“爹不用为我忧心,我有法子周全。”
进龙潭虎穴他也未怕过。
鹿父气急。
鹿冰酝看向身旁,便宜弟弟低眉顺眼地站在他们身后,看上去莫名有些落寞和失神。
鹿冰酝瞥他一眼:“家里只剩你一人,照顾好爹娘。”
弟弟眼睛亮了一下,重重点头。
止善方才看着他对待鹿名冰冷的态度,还奇怪少爷刚才怎么突然使性子了,明明少爷一向很疼爱这个名义上的弟弟的,见到此状,挠挠头,原来是错觉。
“鹿公子新婚,贺家……”有人提着礼物上前来贺,被鹿冰酝目不斜视地走过了,只能转向顺宁侯爷,笑道,“恭喜令公子,这是京城贺家送来的贺礼,还请侯爷笑纳。”
鹿父看上去恨不得将鹿冰酝赶出家门了,又深知劝不住这个儿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众人的恭贺声中走出去,面上还要和善有礼地应付客人:“此物贵重,多谢……”
鹿母抹了抹眼角,看着手中的一枚玉扳指,恍惚了一下。
门口熙熙攘攘,见鹿家二公子没穿婚服,却也委实没人敢管教,眉开眼笑地凑上前来。
庆王府迎亲的人早就到了,龙凤轿撵静静候着,无人催促。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庆王的侍卫,看到鹿冰酝露面,纷纷下马,抱拳齐道:“王妃。”
鹿冰酝置若罔闻,打量一番他们的坐骑。
银衣侍卫道:“吉时已到,还请王妃上轿……”
十六人抬的龙凤大轿静立地上,闻言,往前又压低了一头。
然而话音未落,侍卫们就见眼前这个过分漂亮的少年翻身上马,挑中的还是为首最难驯服的汗血良驹。
少年动作之利落,只能让他们瞥到他腰间落下的长发和马腹上的红色衣角,人就驾马离去了。
迎亲队伍骚乱。
哪有新娘子不上轿还率先骑马走人的?
侍卫看一眼门口见怪不怪的顺宁候夫妇,行了一礼,便招手道:“跟上王妃。”
鹿冰酝上马就走,没有回头,因此也没有看到扶在门框的弟弟面无表情,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歪了下头,脸上闪过一种天真的冰冷。
京城长平的街道,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树上系着的红绸丝带随风扬起,又落下。
扶桑楼的花魁眼睛都哭肿了,忽有所感,开窗望下去。
隔着七月芳菲的树花,绯衣少年远远打马而来。
花魁连忙将手上的花和手绢扔下去,喊道:“鹿公子!”惹得楼下的人纷纷效仿。
花魁道:“前面有贼匪在拦路!公子小心!”
少年置若罔闻,马蹄踏碎了花,沾上了香气。
当真是鲜衣怒马少年过,轻裘缓带,永远冷漠骄矜。
不久,见着一群挡在路上的黑衣人,流里流气,气势汹汹的,鹿冰酝勒马,“吁”了一声,停下来,一双内勾外翘的桃花眼微微弯起:“你们抢亲哪?”
这是去庆王府的必经之路。黑衣人手上拿刀拿剑拿棍,看到他犹如白日见鬼,瞪大眼:“鹿少爷怎么在这!楼小王爷和顾小侯爷叫我们在此拦截迎亲队伍……”
说是见到庆王府的人就乱棍开打,可没说见到鹿公子要怎么办啊!
鹿公子执弓在手,一袭红衣,脸颊白净如枝头新雪,小小年纪,漂亮的脸蛋不知惹了京中多少姑娘芳心暗许。
酒楼二楼的窗打开,露出两双错愕的眼睛。正是黑衣人口中的楼小王爷和顾小侯爷。
白衣少年震惊道:“喂你不是要……”
鹿冰酝吹了个口哨:“箭筒给我!”
青衣少年二话不说,稳稳扔了个箭筒下去。
“谢了!改天请你们吃酒!”鹿冰酝将箭筒挂在马腹上,扬鞭走了,将少年们的喊声抛在身后。
一路无阻。
庆王府比鹿侯府还热闹。也是,新娘子终究要接到庆王府来,可不是在新郎府上能观全这场戏嘛。
自鹿冰酝的身影出现,喧闹声都安静了片刻。很快,几个衣着华丽的人开出条路来,上前恭敬道:“王妃。”
一人牵着马,一人跪下去伏在地上,等着鹿冰酝踩下来。
鹿冰酝腰背挺直,眼尾轻轻上挑。
王府的几扇大门都打开了,红毯铺着,脊安吻兽、压脊系着红绸带,来往的贵客中有很多熟面孔,可见这次指婚的盛大和庆王府的诚意。
后面的迎亲队伍终于跟上一点了,喘着气往王府门前赶过来。
一女子站在阶梯上看他,屈膝行礼,笑道:“王妃初进王府,想必羞涩。寻常礼节都不打紧,平安进府就好。”
在场的人纷纷应是。
鹿冰酝俯视她,眉眼未长开就好看得摄人心魂。
侧王妃有些头晕目眩,努力维持住笑容:“王妃下马吧,王爷在里堂候着……”
鹿冰酝不理,伸手摸出三支箭,拉弓搭上,嗖的破空声中,长箭凛冽地掠过为首侍卫的脸,远远就射中了花轿的门,惊得轿夫一抖。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叹和喧哗。
侧王妃凝住笑:“王妃这是何意?”
少年似笑非笑地看她:“去邪气,给下马威啊。”
他说的声音不大,只有靠近的人能听到。可他的意思,在场的人都知道。
“我瞧着鹿二公子才是迎娶新娘的那位啊……”
“鹿家和庆王府地位不相上下,确实是门当户对,谁是新郎又有什么不同?”
“我觉着庆王府是欺负人家年纪小不懂这事啊?”
侧王妃的表情仿佛吃了只苍蝇。
按长平的风俗,迎娶新娘时,新郎得向轿子射三箭,新娘方可下轿。一是展示新郎懂射御,二是驱除新娘身上的邪气,以免带到夫君府里,三是给新娘一个下马威,叫她时刻谨记夫君的威严。
可王爷病发卧床,如今就由得鹿冰酝做了新郎该做的事!庆王府的脸面往哪搁!
庆王府在今日之前,无王妃,除王爷之外,她侧王妃独大。可一道圣旨下来,硬生生叫她送出王府的权力,她咽不下这口气。本想借着他是男子却嫁入王府这个把柄来给他个小小的下马威,也正好现在王爷昏迷不省人事,她能更好下他的面子,谁知这人不按常理出牌,既不穿婚服不戴霞帔,也不乖乖在轿撵里等候!
她久在深闺,早听闻鹿家二公子漂亮娇气,矜贵又傲慢,却不曾想也这般聪慧胆大,夺人先机。
鹿家二公子不常住京中,但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和六艺,早已使他闻名长平。且他身后的势力,本就不容小觑。
侧王妃思虑一番,换了轻慢的心思,恭顺道:“王妃说的是。”
鹿冰酝翻身下马,稳稳落地,红发带滑过脸颊,色若冰雪,美丽夺目。
豫王本在内堂,听到喧哗声出来,看到鹿冰酝,眉心一抽,越过人群,沉声道:“为何这般喧哗?”
众人恭敬行礼。
豫王是庆王的亲兄长,也是鹿家的至交。
鹿冰酝眨眨眼,乖乖喊道:“豫伯伯。”
豫王知道鹿家的计划,脑壳一疼,却也不好现在送他回去,只能摁了一下他的头:“如今成家,不可再莽撞行事。”
旁观的人见他们如此亲昵,又听到他的话,心思各异。鹿家本和豫王是一头,可横空来一道圣旨,让鹿家和庆王绑在一起,众人都猜测豫王会和鹿家反目翻脸,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如此。且豫王说的是成家,而非嫁人,也不曾纠正他射箭的举动,分明是对好友之子还有几分疼爱。
鹿冰酝想起方才在街上遇到的拦路人,不知道豫伯伯回去见到莽撞行事的儿子是什么想法,口头上应了声。
侧王妃道:“吉时快过了,王妃快进去拜堂吧。”
鹿冰酝唇边笑意浅浅,朝豫王颔首,率先往里走。
众人前拥后簇,来做客的人纷纷投注目礼,或惊异或恭敬。
鹿冰酝本想去会会庆王,谁知经过庭院时,一群小孩在围着吵闹,其中一个声音特别尖锐:“今天是父亲大喜的日子,你去拿这晦气的东西做什么!”
一个男孩子被推搡至鹿冰酝跟前,滚到脚边的还有一包散开的草药。
鹿冰酝脚步一顿。
那男童被狠狠推倒在地,地板上留下几道血痕,他急急地要捡起草药,却见眼前停了一个人。
他抬起头。
是他方才在门口看到的那少年。今天他趁府里的人都在忙,偷偷去拿药,回来时在门口看到他朝花轿上射了三箭,全无虚发,引得边缘的人都叫了一声好。
现在,他在低头看他。
美得盛气凌人,高高在上,还漫不经心。
这是楼星环在王府见到鹿冰酝时的第一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