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壑拿出手机,闭着眼睛指纹解锁,感觉差不多了,睁开眼,手机举到眼前,一片黑。
“草。”他想起来,为了不让大哥找到,他昨晚就把手机关了。
揉揉酸涩的眼睛,鼓足勇气坐起来,一秒钟的工夫,万壑就冻得一个哆嗦。
这里是鸡鸣岭,万壑昨天晚上在这里租了一间房子,是村公所所长季濂家。
这个地方偏僻,村民没有出租房子的习惯,对家里住个外人也感觉别扭,所以,昨天万壑打电话给怀江要求入职被拒绝后,只好来鸡鸣岭找地方过夜,他挨着问了二十多家,人家都不出租房子,在街上晃到快十点,他冻得受不了了,就把自己带的衣服全都拿出来裹在身上,蜷缩在季氏祠堂的门楼下等待天亮。
季濂从村公所出来,看到了他,把他领回家,季濂妻子李姝给他做了碗带汤的面,他才缓过来。
然后,他就以包含三餐、每天八十元的价格,租下了季濂家前院一间杂物房。
李姝帮万壑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房子本身又是比较讲究的传统砖木结构,其实条件不错,就是没暖气,冷。
不过,万壑已经很满足了,他有一万多块钱,省着点花,够他在这里住大半年,他对这里熟悉之后,就可以打工挣钱,长住下来。
反正,不管怎么说,他肯定是不会离开了,进不了风回农庄,就在农庄周边找事干。
万壑起来,把自己捯饬齐整了出来,齐家正好准备吃午饭,是很简单的炸酱面,还有凉拌的芹菜沫和青辣椒佐菜,万壑吃得很满意。
吃完,他要帮李姝洗碗,李姝笑着让他干自己的事去,万壑就背了包出门,沿着梨花河向南。
靠近鸡鸣岭这边只是觉得空气清新,到了有风回农庄栽的树的地方,他就会觉得灵魂都好像沐浴了春雨,那种舒服,无法言喻。
他决定,以后每天到农庄入口捡垃圾,同时帮忙维持秩序,让来这里的人都知道,风回农庄的工作人员人善心美素质高,网上的视频是假的,那几个挨打都是该挨,一点不冤。
当然,万壑觉得自己也很有心机,在这里无偿帮忙,看着他好像很傻很亏,可他呼吸了最美好的空气,每天能看到最美好的风景,如果能等到农庄老板出门,老板还会被他的真诚打动,让他成为正式员工,以后就能永远享受最美好的空气和最美妙的风景了。
他真是赚大了。
夕阳西下,黎下和沈九州赶着小马车回到灵犀院,看着狗儿子和那些大家伙们闹着玩了一阵,等夜色降临,游园的大祭岭人都下山了,他们才在月光下出发回虫鸣院。
他今天的聊天群被大祭岭人刷屏了,老的少的都先来一个鸡血叫,然后才开始各种夸。
黎下很庆幸自己的判断力,一天都没上山,否则,被人当面夸一天,脸不得笑成僵尸。
走到虫鸣湖边,沈九州说:“各处都看过了,细节上的疏漏也被村里人给找出来,有了应对方案,放心了吧?”
黎下说:“差不多吧。”
沈九州:“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黎下说:“总觉得哪里不够完美,可又想不起来,就在心里这一块,”他摸摸自己心脏左侧的位置,“就是隔着一点什么看不清。”
沈九州:“哪方面?”
黎下摇头:“说不清。”
沈九州不再说话,陪着他坐在湖边的草地上,让他一个人想。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远处传来几声“咚康咚康”的叫声,黎下忽然跳起来:“我想起来了。”
他跑了几步,站在虫鸣湖边的大石头上,对着月光下的山川说:“雀园众鸟,明天我的农庄开业,剪彩仪式有点冷清,有愿意帮忙的,早上八点之前到,具体去哪个入口,你们自己分配,叫声好听和长得漂亮的要分配合理哦。
我宣布开门时,大家各自发挥所长,叫起来,飞起来,围绕入口多飞几圈,给客人助助兴,可以吗?”
山间一片寂静,连刚才零星的鸟鸣都没有了。
黎下心里正失望,花构树上传来一声特别婉转好听的“嘀哩”。
他看过去,如水的月光下,一只漂亮的黄鹂在低头看他。
黎下笑:“谢谢!明天表现得好,我就把你上次在大梨树上挑衅我的事忘了。”
黄鹂好像僵了僵,但很快就轻盈地跳了两下:“嘀哩。”算数。
跟着,各个方向都传来短促而轻快的鸟鸣。
黎下又高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挠了挠鼻子,对沈九州说:“希望不是我自作多情。”
沈九州呵呵笑:“当然不是,你是雀园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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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回农庄官网上发布的消息,游园区2月29日早上八点准时开放。
青河县城距离风回农庄七十多公里,最早的一班公交六点半才发车,孩子们不想错过开园仪式,苗豆豆和谷米兰提前租了一辆商务车,司机五点半就到了。
黄莺歌和苗亦丰太激动,四点就醒了,挤在被窝里小声说着话,在手机上和谩骂农庄的人掐架,听到舅妈的叫声,高兴得一跃而起,五分钟搞完个人卫生,跑到楼梯口等其他人。
苗亦龙、苗亦天和黄高歌三个男孩子直摇头:女孩子真的是太不理智了。
五点五十六分,他们出发了。
谷米兰拿出几包点心给孩子们发,三个男孩子接着了,两个女孩子摇头:“农庄有早饭。”
她们通过预约时,就和农庄加了好友,农庄昨天下午发了信息,说农庄第一天试营业,在饮食服务这块有点拿不准,如果顾客方便,请提前预订食物种类,但这只是一个建议,不强制。
三个男孩子说农庄可能在耍滑头,预订了不要可能会被强买强卖,黄莺歌和苗亦丰不信邪,预订了早饭。
万一不好,就一顿,损失不大。
她们俩觉得不是她们轻信,而是那些食物的图片太诱人了,看着就想流口水,反正她们压岁钱多,订就订吧。
陆而和岑宇、林天赐坐的是高铁,在九商下车时五点十七分,几个人出站后,他们网上约的车已经等着了。
姓林的年轻司机十分热心,可看到他们的大包小包还是有点愣神。
陆而马上说:“加一百块钱。”
小林:“不是钱的问题,我觉得塞不下。”
陆而:“我们腿上都可以放啊,我们都很瘦,一人腿上放一个包没问题。”
两年不见男神,礼物少了不足以表达他的思念和崇敬之情。
司机:“好吧。”
陆而兴高采烈地第一个坐进去,主动往自己腿上放了两个比较大的包,居然还能腾出手往嘴里塞面包,岑宇看得十分羡慕。
他瘦得有点脱相了。
陆而吃着面包,还抽出一个手,拿出手机,打开灵猫,和傻逼水军开始口水大战:诬蔑我男神村里的农庄,一个个都该骂。
虽然离农庄入口只有几公里,万壑还是起了个大早,今天肯定人多,他做为一个怀有目的的未来员工,一定要表现得更积极。
现在昼夜温差很大,这几天中午都是二十度左右,晚上只有四五度。
万壑背着大旅行包,在夜色中跑了起来。
大包里装着卫衣和毛衣,中午热的时候换,中午如果还穿着臃肿的羽绒服,可能给农庄的形象减分,绝对不可以。
但早上就穿着单薄的卫衣,顾客可能以为农庄为了形象不顾员工身体,也不好,所以……
想到农庄开业后,老板可能就清闲下来了,就可能经常外出购物什么的,他就可能见到老板,就可能毛遂自荐成功,万壑浑身就充满了力量,连李姝给他准备的烤红薯都忘了。
五点半,杨阙从地下停车场出发,街上没什么人,他不必绕到环线上,直接向西就可以。
市区内灯火通明,他近视的厉害,还担心出了市区会看不清路,结果,银盆似的大月亮挂在天边,大地一片银白,乡村道路上的车更少,他开得毫无压力。
市区周边三十来公里,都是平坦宽敞的公路,渐渐的,道路有了起伏,不过感觉不大。
黎明前时刻赶路,如此空旷辽远的地区,一个人的话,多少还是会有点害怕,还好,出市区最后一个红绿灯时,来了一辆面包车,一直在他前面。
杨阙边开边在心里祈祷:风景不必像图片那么美,有1/3就行;服务不必像五星级酒店,床铺干干净净冲水厕所没坏就行;饭菜不必有药疗作用,味道差不多,制作过程干净就行。
他本质是个宅男,旅游是他不想让自己更宅,强迫自己走出来,只要景区不是差劲的不能忍受,他到了就不想挪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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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下老规矩,六点准时起床,跑步四十分钟,回来洗漱,吃饭。
七点二十,早餐结束。
几位员工都看着他。
黎下:“就是个开业,昨天又在电脑上排练过,不用紧张,怀江、易眠,萧医生留在办公室看监控,发现问题及时过去处理。
小沈和贡宝,你们可以去了。”
“哎。”沈厚仁和贡宝答应着站了起来。
开业仪式上到两个入口镇场子的工作,是他们自己要求的。
按黎下的计划,仲平、吴姜和仲安、林霜穿了工装,端正地并排站在门口就可以了。
开业对农庄是大事,对顾客可不是,顾客应该更喜欢成熟的景区,去了就能玩,谁耐烦站几十分钟陪景区的人搞什么仪式啊。
所以,怀江的开业仪式方案一再精简,最后就是现在这样,两个看门人+一个镇场子的,哦,还保留了提前把月季拱门用红布遮挡起来这个噱头,其他就没有了。
沈厚仁和贡宝其实是有点失落的。
但老板高兴就好。
七点半,二十辆四轮大马车,十辆两轮大马车,十辆两轮小马车分两组,在沈厚仁和贡宝的带领下,驶向两个入口。
大祭岭的人比农庄的员工紧张多了,早早就站在入口内侧等着了。
黎家姥姥和姥爷原本被齐修贤安排在百岁老人们旁边的座位上,但姥姥不干,她要和同龄的老姊妹们一起挤人堆,这是小姑娘时她们的乐趣,不趁今天再感受一次,以后年龄更大,就真没机会了。
黎忱也和自己的同龄人在一起,一边等待,一边上网和水军们对掐。
黎忱和苏醒跟齐修贤几个年轻人都在拒马外的人群里,防止再有人在外面胡闹,影响到仪式。
看到整整齐齐的马车队伍过来,孩子们都叫了起来。
“银耳,长耳,美蹄,大脚丫……你们上班了?”齐昭高兴地摆着手,对着前面几辆车的小毛驴喊。
“春分,芒种,惊蛰,大寒,几天没见,你们更威风了。”一群男孩子对着拉四轮大马车的马叫。
“淑妃,你的花歪啦。”
淑妃是一头漂亮的栗色小母马,为了增加开业的喜庆气氛,大家伙们头上都带了红色的花,非常大,比牡丹还大,像绸缎一样闪烁着美丽光泽的花。
沈厚仁在人群中找到了黎忱,冲她笑:“帮忙把淑妃的花再绑一下吧?我手笨,没绑紧。”
“好啊。”黎忱跑过去,把淑妃绑花的缎带往中间还了还,好了后,她顺手摸了摸那朵花,惊叫起来,“不是,小沈哥,这花是……真的?”
沈厚仁儒雅地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当然,我们是农庄啊,专门种花种草种庄稼的地方,怎么能用假花?”
拒马外,从九商方向赶来的顾客已经站了一大片,闻言都面面相觑:“不会吧?那么大朵,比牡丹还大,怎么可能是真的?”
“我觉得可能,你看,那边都不属于风回农庄的领地,给没预约上的人休息的,肯定是随便弄弄,随便弄弄都能弄那么漂亮,培育那么美的花应该也是可能的。”
“停车场太美了,可我最想要的是那个小屋啊,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房子都没那么美吧?”
“不要说那个房子,我已经嫉妒得心都在滴血了。”
“我也是,妈的,我忽然后悔花两千多万在城里买房子了,在老家盖个那样的茅草屋不香吗?”
“兄弟醒醒,那个茅草屋代价没准更高,不信你待会儿问问农庄的人,三千万他们卖不卖。”
“我问完了你买是吧?”
……
沈厚仁听着外面的议论,心里美得冒泡,那是他和贡宝前天晚上给仲平、吴姜和仲安、林霜重新建造的值班室,不像第一次那样建在入口内侧路边,这次,怀江让建在了入口向内五十米,深入山坡花园带百十米的地方。
此刻,三间泥坯墙茅草顶的房子坐落在杏花盛开、梨花含苞待放的林子里,一圈木篱笆上爬满各种颜色的月季花,通往小院的白色小石路两旁,是各种一年生花草,高高低低,五彩缤纷,那所茅草屋,此刻就是童话小屋的样板房。
空中忽然响起怀江的声音:“仲老师、吴老师,林老师,小沈、贡宝,都准备好了吗?”
“好啦。”沈厚仁答应着跳下马车,和穿着工装的仲安、林霜一起,在被红布覆盖的拱形花廊前并排站好。
怀江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得如同在每一个人耳边:“各位朋友,风回农庄经过三年精细准备,今天开业,我,怀江,风回农庄总管,代表我的老板和农庄全体员工,欢迎各位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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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朋友们在风回农庄玩得高兴。
下面,请我的老板为我们的开业仪式进行剪彩。”
杨阙和他刚刚认识的几个朋友正好赶到,他帮这几个朋友扛着两个包,小跑来到入口处,想看看把供无关人员休闲的地方都弄得那么美的老板长什么样。
“我是风回农庄的主人黎下,希望各位在农庄的每一天都轻松快乐。
现在我宣布,风回农庄开业。”
被这宛若天籁的声音震得发傻的客人们还没醒过神,天空忽然又想起一串美妙无比的鸟鸣声:“嘀哩,嘀哩,嘀哩嘀哩嘀哩。”
这声鸟鸣是领唱,紧接着,各种好听的鸟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当人们转着圈寻找鸟群时,两支由五颜六色的大鸟组成的鸟群方阵从南北两个方向从天而降,用尖锐的鸟喙啄起覆盖在拒马和花廊上的红布,飘然而起,像一阵彩色的云,围绕着农庄入口盘旋三周后,飘然向西飞去。
在不远处和数百倍于它们的鸟群在空中相遇,衔着红布的鸟群陡然升高,向东的鸟群带着悦耳的叫声飞了过来,在人群上空清鸣飞舞。
下面被掀去了红布的半圆形拒马像一道花的彩虹,和后面长长的鲜花廊道同时出现在人们面前,红艳艳,比牡丹还大朵、还丰满的月季花从东到西,像流水一样次第绽放,远看就像花的潮水在从东向西涌动。
同时,道路两旁的各种小野花迎风盛开,通往农庄的大路变成了一片充满生机与野性的原始花园。
“我……的……天。”杨阙和身边其他人一样,老半天才能够发出声音。
他舍不得眼前的花,也舍不得天空的鸟,一时之间不知道看哪里才好,至于打开手机录像,更是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北入口。
同样感觉眼睛不够用的黄、苗两家,终于有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么多东西,什么不好往外扔,我怎么偏偏把大哥给的摄影机给扔出去了啊!”
旁边有和他一样懊恼的:“特么,口说无凭,这我回去吹牛,谁能信啊?”
万潮抓着弟弟的手,呆呆地看着天空还在起舞的鸟群,嘴里念念有词:“老二,老二,老二终于,做了,一次,正确的事。”
鲜花拒马缓缓向两旁滑去,仲平、吴姜、仲安、林霜、贡宝、沈厚仁微笑着伸出手:“各位,请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