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下说:“别跟我说,你们打算自己栽这二十车树。”
贡宝推着黎下往最近的山坡走:“出,出……老板,你是老板,你只要说清楚想要的结果,具体怎么干是我们的事,您等着验收成果就行了。”
沈厚仁跟在旁边:“对,老板只需要拿出个想法,把想法变现是员工的责任。”
贡宝把黎下推到一块突出的巨石跟前,把自己的外套脱了,铺在巨石下方东南面背风处:“风大,你坐这儿,出,出……那个,老板,坐这儿看着我们干。”
黎下疑惑:他什么都没说啊,这家伙怎么就又急狠了?还有,这里正好背对着放树苗的地方,他怎么看着两个人干?
沈厚仁也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给黎下披上:“老板,你睡吧,活儿交给我们俩了。”
他又招呼楸下和杉下:“来,有点眼力劲,给老板暖着腿。”
楸下和杉下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黎下怎么都想象不出两个人栽几万棵树的情形,他把两只儿子招呼到身边,对沈厚仁和贡宝说:“你们能干多少干多少,别勉强,明天我让达叔帮忙在大喇叭里吆喝一下,请大祭岭的人一起帮忙栽,不行还有鸡鸣岭呢,他们村也有上百个劳动力。”
沈厚仁立马急眼:“种树是我的专长,我生下来就是为了种树的,不用人帮忙。”
“找人还得给钱,不要。”贡宝对黎下的提议也很抗拒,“我我,我也很擅长种树种花,就这点树,老沈我们俩慢慢栽,保证百分百成活率,出、出、出……老板你就……别管了。”
黎下看自己把员工逼得都又开始结巴了,只好说:“行吧,那,先谢谢你们!”
沈厚仁激动地扑过来:“老、老板,你,你真的想谢我们啊?那那那,那,你能吹几声口哨吗?”
贡宝硬把黎下摁坐在他的外套上,然后一脸渴望,眼巴巴地看着黎下。
黎下嫌弃道:“半夜三更,吹什么口哨?踏实干活去。”
两位员工完全不在乎他的态度,继续眼巴巴地看他,发现黎下真的没有吹口哨的意思,居然也没有很失落,而是干劲十足地冲向树苗,一人拎起两棵因树龄不足三十年惨遭鄙视的树苗,奔向农庄深处。
黎下低头整理着外套说:“计划好,把路人能看到的地方做成正常的模样,南边是咱们的后花园,漂亮就行,别把果树都给种那边去了。”
“放心吧老板。”
两位员工的声音远远传来,慷慨激昂。
黎下一点都不放心,但已经这样了,他决定心大点,相信自己的员工。
石头虽然大,但其实挡不住初冬的寒风,好在他不怕冷。
靠在巨石上,让两只狗儿子在身边卧好,看着远方的夜色想了一会儿,黎下轻轻吹起了《春之舞曲》。
现在并不是栽种树木的最佳季节,不过,如果方法正确,再用心管理,任何季节栽种的树木都能成活。
虽然不是春天,可树种下去,第一需要就是生根吧,生根的过程也是生长,和春天树木萌芽是一样的。
黎下脑子里浮现出了神衣冢,春天到来,杏树、梨树、樱桃、苹果,花苞丛返青的枝条上一点点迸发,从一个个丑丑的暗红色的小团子,到一朵朵艳丽的花。
黄栌、荆棘在贫瘠的石缝中奋力向上,伸展枝条,迎接阳光雨露。
荆棘下的野蒺藜,在地面一寸一寸攀爬,寻找阳光和春风……
黄榆钱随风在飘,洋槐花无声地落,渺小若尘埃,却在某一天,长出漫天繁华。
……
一声鸡鸣打破了寂静。
黎下睁开眼,晨曦微芒,远山近树清晰可见,梦中漫天漫地的花还在脑海中摇曳,耳边却听到潺潺水声。
睁开眼,发现杉下和楸下居然趴在他腿上睡得正熟,黎下一阵愕然。
两个家伙天性灵敏,还接受过严格的训练,经历过无数次危险,就算是不在任务状态,它们睡觉时也像睁着一只眼,从来不会睡成这样,跟没有半点想法的婴儿一样。
黎下有点不放心,他伸手摸了摸楸下的头。
只是一个非常轻的动作,杉下和楸下就同时睁开了眼,两只狗子的眼睛里仿佛有星光在闪耀。
黎下拍拍楸下的头:“做梦逮到个三百斤的野猪?”
楸下在他膝盖上蹭了蹭。
再拍杉下的头:“你呢,做梦娶到个仙狗?”
杉下小声“呜呜”着,把头放在他手心。
黎下大笑:“你们俩到底梦到什么了,能舒服成这样?可是,再舒服咱们也得起床啦,那边还有人在辛勤劳作,等着我去检查工作呢。”
两只狗子同时站起来,对着东南方使劲扑扇了几下,就像洗澡后甩去身上的水。
黎下站起来,搓了把脸,拎起两位员工的外套转过巨石,他正想喊一声看看人在哪里,却让鼻尖萦绕的清新味道和眼前仿佛春雨初停的景象给闹楞了。
他疑惑地看看自己身上,又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和头发,确定都是干燥的,两只狗子刚才也没扑扇出水珠。
蹲下.身,再摸摸石头和黄栌下的泥土,湿漉漉的。
他站起来,眼角余光里,西南面好像有流光闪耀。
黎下仔细看,发现只是落了雨的树叶反射的晨光。
他喊了一声:“沈厚仁贡宝,哪儿呢?”
“这边,这边,老板这边。”西南方6号山头上,一个身影又是挥手又是蹦跶,是贡宝。
黎下抬腿要走,忽然想起什么,转身。
路边城墙似的树苗一棵都没有了,只有地上零星的几片叶子,证明这里确实经历过一次比较大的树木卸载工程。
装水果的草篓也不见了。
黎下深吐气,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次披着灵异外衣的科学事件。
杉下和楸下在前面带头,翻过他们所在的山包,黎下看到对面山包上呈某种看似不规律的规律分散在大祭岭原生树木之间的树苗(?)
他之所以分得清,是因为昨晚送来的树苗,树冠都被捆绑过,此时枝条还没有完全恢复自然状态。
黎下跑下山坡,来到一棵巨婴树苗跟前。
树高大约30米、直径35公分左右的树,树根留得很大,至少要直径一米半的坑才能栽进去。
这个山包的土层相对算是比较好的,本身也长着一些高大的乔木,但是,这座山包上土层能承载一棵大乔木生长的所有地方,之前都已经被原生的乔木占领了,这棵外来巨婴苗想要有一个立足生根之地,只能砸开石缝,往深里挖,还十有八九不能成功。
但黎下此刻目之所及,所有树苗下面封的土堆,都和周围环境完美契合,周围的石头、灌木和草丛丝毫没有被搬动的痕迹,仿佛它们之间,原本就正好有一片空置的泥土,那片泥土正好能长一棵树。
黎下和两只儿子继续走,到达另一个山头,情况和前面的山头一模一样。
黎下抬起头,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低头,狗儿子也没用化形成人。
他告诉自己:这真的是科学,只是自己没知识,不懂这些科学背后深奥的理论而已。
他们来到沈厚仁和贡宝跟前,两位员工满身泥土,裤腿一高一低地挽到小腿肚,脸上挂着代表勤劳的汗珠,一看就是连续苦干了三天三夜的模样。
黎下说:“裤腿挽得太做作了,那是一百年前农民伯伯的形象。”
沈厚仁赶紧弯腰往下放,放了一半才想起来问:“老板,现在俺应该是啥样的?”
入戏真深。
黎下心里叹了口气说:“不用挽,有人问起来,就说你们聘请了专业植树队,咱们只负责监督,没人问最好。”
“哎。”两位员工高高兴兴地把裤腿放下。
可沈厚仁放下裤腿后没直起身,而是就地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