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寻闭了眼将刀向一边挥去,任他如何狠心也没法对着这些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旁边的将士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刀:“你不忍心下不了手,要不要我们来帮你?”
周寻那一声不要还没说完,几个将士就拿着刀朝着那几个孩子砍了过去,霎时血肉横飞,鲜血横流。
将士收刀入鞘:“念着旧情虽说是情有可原,可这里毕竟是夷狄,容不下中原人,你将来若是跟着我们上阵杀敌,那面对的千千万万将士都是中原人,到那个时候你也要心软吗?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死我活,没有别的选择,你拿起刀的那一刻选择进入军中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你没法做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将士们勾肩搭背的结伴走了。
草原上吹起的一阵阵风很是寒凉,带得他整个人的背影在那里显得尤为孤单寂寂。
以安看着少年背影,慢慢走过来,看着地上尸体,心下唯余怆然,她左右不了父亲的想法,父亲这一番试探就是想看看他对于中原人的态度和反应。
哪怕他只要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同情与偏袒,父亲断然不可能会相信他是真心投诚的。
她以为周寻见到她好歹会将她当做半个倾吐的对象,没想到周寻对她仿佛视若无睹一般,直接走到死去的人面前看着地上的尸体抿着唇握拳一言不发。
待他松手,直接抱起了地上的尸体,一趟一趟,来回抱着一具尸体,以安忍不住伸手按在他胳膊上,他只是很淡很淡地看了她一眼。
仿佛有一种冷冷的森然的感觉从他的眼神中蔓延出来,以安一下子被烫到手一样赶快松了手,看着他抱着那些人的尸体一步步走远。
周寻那一日一直做的事情便是挖坑,拿了工具,挖了好几个很深的坑,然后将人收拾得体面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埋进去。
算上几个年幼的孩子,一共七八个人皆是他一手埋葬的。
以安一直陪在他身边,偷偷打量着他的脸色猜测着他的想法,只是周寻始终没说过一个字也没掉一滴泪。
以安跟着他往回走,突然扯住他的衣袖蹙着眉问:“你没事吧?”
周寻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扯回来:“谢公主挂心。”
以安看着被他扯回去的袖子握了下空空的掌心:“你何必一直唤我公主呢?我比阿宁长了几岁你和阿宁年纪又相仿,为何这么疏离呢。”
“尊卑有别。”
以安:“以宁同你称兄道弟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一句尊卑有别,你对待那些犯人怎么没有道一句尊卑有别?还是说偏偏对我如此?”
周寻:“是。还望公主自重,不要时时同我这个粗人搅合到一处。”
“我若是当你是粗人,当初便不会帮着以宁向阿爹求情了。”
周寻本就不大爱笑,或者说对着旁人轻易不会笑,转过来回话的时候,眼底下的痣衬着他整个人都笼在阴郁中,像整个人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哀伤愁绪一般:“谢过公主。”
“我不是为了听你一句谢谢才同你说这些。”
周寻颔首,示意自己知晓了。
以安突然心一横,莫名脱口而出:“我不是只为了以宁一个人才去求情。还有我。”
她走到周寻面前对着他那双眼,他有一双世间最温柔薄情的眼,像山间那缥缈的岚雾,只一眼便让她万劫不复。
她伸出纤纤素手才要碰到他手,就被他自然得躲开,她的声音温柔:“还有我。”我也希望你能留下来。
身为夷狄身份尊贵无二的女子,她是荣宠加身,想要的一切轻而易举便能得到的,也因着生得端庄婀娜姿容绝代,盈盈浅笑也是眉眼倾城惹了不少草原上的好男儿争相追求求娶,可是她从未见到像周寻一般的人,他同那些草原上的男儿一点也不相像。
风尘漫卷,斜晖落日,他就这般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她的视线。她见惯了锦衣华服的贵公子,自诩风流的才子,落拓独行的江湖客,却没见过这般将豪迈融入骨血,举手投足尽洒脱的男子。
一见钟情的情丝泛滥成灾,电光火石的眼波流觞,一见即知今生所愿。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一颦一笑摇曳了星云,三言两语撩拨了情意。
但他无牵无挂的寡淡模样却轻易惹人猜测像是太过薄情。
这盏情丝之酒,虽有着绝世的醇香,在唇齿间香甜,在呼吸中惊艳,可惜这酒会渐渐馥郁成蚀骨之毒,饮一口,若不得,会断人心肠。
更显得不会,也不可能爱人。
可以安觉得,她总能让他慢慢看到她的好,一点一滴的感化他就是了。
草原儿女豪爽,没有那么多规矩和条条框框束缚着,喜欢谁她也尽可以去努力就是了,尊卑也好,血统也罢,年岁这些都算不得问题,只要他也能慢慢地看到身后有个她就足够了。
缱绻的月色也盖不过他身后飞扬的风沙尘土,坦荡的眉眼丝毫不怯这无边戈壁,尘沙阵地。
以安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来,这个少年明明站在她的眼前,却又让她感到似乎十分遥远,可望而不可即。
周寻看着以安,第一次,他的目光完全放在她的面庞上,瞧得以安面上微微发热。
说出口的话,却像数九寒天的冰,寒冷伤人:“公主,一直都会是公主,我只是下人。”
尽管不服气,可骨子里那份生来的傲气与尊贵并不容许她低头,哪怕面前的少年是她心上人,她只是问:“为何我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