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您当年与陛下之间……”她从前总以为不过是寻常的君臣不和,后来才发觉里面还有其他隐情。
祖父当年亦是忠君之人,纵使有令人诟病的地方,却不会如现在这般恨到咬牙切齿的地步。
老太爷和蔼地看向她,并不打算回?答:“无?论当年如何,现在我只要看着你平安就够了。若你无?事?,我自然能安心待在沅州,我也老了,这朝堂我走得进来未必能全身而退;可若你出了什么事?,我便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将你保住。你父亲他?比我强,但他?有为难的地方,他?护不了你,我来护。”
江怀璧却显得有些急躁。祖父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底气?且如今的局势,又不是他忽然横冲直撞进来就能解决的。
“父亲他?并非护不住我,只是现在情势不同。您本来就是局外人,没有必要牵扯进来,这样我与父亲都会手忙脚乱……”
“谁说我是局外人了?”老太爷抬眼看着她,仍旧同在沅州时一样,语气稍显和缓却不失端重,“现如今不过是庆王的事?儿绊住了陛下,他?顾不上跟我算账而已。他?或许能放得过你父亲,却一定不会放过我。‘江家人一日入朝为官,便一世不得安宁’,这话是不是你当初说的?”
“我……”她微微一噎,这话还真是她说的,但她当时想表达的却并非现在这个意思,她蹙了蹙眉道,“陛下的处事?风格祖父又不是不知道,若真是容不下祖父,这六七年里有的是机会,如何会拖那么久?”
老太爷沉默下来。江怀璧目光瞥到他的手在椅子上摩挲着,眸色闪了闪。这个动作她太熟悉了,每当祖父有心事?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
她当即就能断定,其中必然还有其他隐情。这道理祖父不至于不懂,祖父也不至于将江家推到火坑里。可究竟是什么隐情呢?
“……你说得有理。可你如今的身份是女子,无?论如何也不该待在诏狱里。”老太爷分明就是不想解释,无?论江怀璧怎么想方设法套话都不行。
江怀璧垂首,只轻声道:“陛下答应过我,此时不牵连江家,我亦不会有危险。其实祖父,如今庆王叛乱在即,我待在诏狱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老太爷并未注意到她后半句重点,心中想的是那毕竟是诏狱,哪里有什么安全一说。但是她一开口却惹得他?有些警惕:“陛下答应你?怀璧,他?可不是随意能答应人的皇帝,哪能轻易应你的要求?”
“我千里迢迢从沅州赶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你父亲写信给我说你男装为官之时颇得圣眷。我原想着以你的卓越才能陛下看重你也是正常,但越往后那些事?越离奇,你父亲告诉我陛下怀疑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然而次次都放过你,又加上这一次未曾连累江家,我就觉得其中不对劲。怀璧,陛下对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没有,绝无?可能。”她当即否定。外界看到的的确是景明帝对她所有的信任和纵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他?将那丸皇室秘药送到她面前时所有的冷淡。从前的纵容也不过都是为了那一刻而已。
老太爷还在自顾自说着,仿佛未曾注意到她微微苍白的面色:“……你当时尚且是男装便已经那般,如今你女儿身已经败露,我担心的是……”
“不会的。阿霁生前已是宫妃,当时因为阿霁的身份已经有人议论,现下江氏女不会再入宫。祖父放心吧,我在御前的时间总比您长,有些总比您看得更明白些,陛下不会对我有意的。”她有些局促地笑笑,恰好掩盖住方才面色上的异常。
老太爷叹了口气,半是担心半是疑惑。半晌沉默后她出言告退,行止间从容不迫。
他?拦住她问:“你去哪里?”
江怀璧温言回?道:“怀璧回墨竹轩歇息。”
“那明早呢?”
“陛下应有安排,”她垂了眸子,有些不放心,“这几日京城不太平,祖父待在府里最好不过。”
她甚至不知道老太爷究竟会做什么,一时间万分担忧慌乱,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一味地阻挡治标不治本,问却又什么都问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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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来后不久江老太爷便跟着何荣昌去了东侧院,后听说叫了小厨房多少用了些晚膳才放下心来。这不就是闹脾气嘛,倒是同傅徽有些相似。
已过二更,她望了望父亲书房的方向,仍旧灯火通明,心底微微酸涩,想了想转了步子朝书房走去。父亲平时就寝基本都在这个时间,偶尔忙的话会推后,这几日也不知让他?忙的会是什么事?。
至书房门口守着的是个小厮,见了她直接躬身低声道:“公子,老爷说了您要来直接进去就行。”.
她微一颔首,心道父亲这是在等着她呢。进去看到的却并不是江耀庭伏案认真的模样,他?书案上收拾得整整齐齐,笔墨纸砚各在其位,分明不像是忙碌。他?端坐着,仿佛是在思索什么事?情。
但还是能听得到脚步声的。江怀璧还未行礼,便忽然听他沉沉唤了一声:“江怀璧。”
她顿时觉得心底一沉,手不由自主地攥紧。父亲还从未这般连名带姓地唤过她,但是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其中的隐隐怒气,一时间竟生了惧意,心底略有忐忑。她轻声开口:“父亲……”
“你自己看。”江耀庭的手方才一直垂着,江怀璧也未能看得清细节。此刻他抬手将那张皱巴巴的纸扬起来,她已大致想起来那纸上的内容,抬眼看到父亲眼中的怒意,还有几分痛心。
她上前接过,眼光只略略一扫,垂首跪下:“怀璧知道错了。”在江耀庭出声之前先行自省:“未经父亲与族中同意,擅自写断亲书,欺瞒长辈,此为一错;意欲断亲,有负父亲母亲多年养育之恩,是不孝,此为二错;自身处于险境,不能令父亲安心,反倒惹父亲生怒伤身,此为三?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四错。”
这都分析得明明白白。最后一条更是将他?所有要说的话都堵上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既然知道你还……”他?霍然站起来,沉了脸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却最终泄下气来。微一侧身走出去,缓行至她面前,伸手扶她:“地上凉,你先起来。”
她起了身,径自将那封断亲书放置烛火上,直至字句不留化为灰烬。
“你……”
她略一咬唇,转身问:“父亲同我讲一讲这十?几日来京中情况?”
他?轻叹一声,此事最终还是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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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明日还需早起,是以江怀璧回墨竹轩以后并未耽搁太多,很快熄灯就了寝。但是至于睡不睡得着,自然也就不由她了。
待脑子一片混沌以后好不容易意识有些朦胧,却忽然觉得房中气氛不对。
她猛然惊醒,翻身下床。几步迈出去,手还未碰到墙上的剑,已瞥到一闪而过的寒光,随即颈上一凉。她顿时惊住,心下猛地一沉。
那人先开的口,声音刻意低沉:“你最好不要想着喊人,否则我可不保证我的手会不会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