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春的京城开始迸发出勃勃生机,枝头莺歌燕舞的喧闹自不必说,街头巷尾的货郎小贩从清晨东方熹微之时响起叫卖声,一直至日暮还未停歇。市井小民是不知道去年至今年究竟有多少风浪的,只要不涉及他们的利益,便很少人去关注。
景明帝极少出宫,然而今日却突发奇想要出宫看看。马车自然还是在京城内活动,于闹市中行得稍慢一些以便体察民情。
对面的江怀璧心底暗叹一声,目光正巧从帘子外?收回来,余光瞥见另一边的齐固,已换了寻常侍卫服装在一旁侍候,其后跟了两三个侍卫,但是暗中潜伏的人应当是不少。毕竟皇帝出行一趟,尤其又是这种暗访,万不能有一点闪失。
她入宫前?几位阁中重臣正从殿中出来,显然是已议事完毕,却没想到会忽然带她出宫。景明帝在命人备车,更衣之际,顺便让齐固去将太子也一同叫了来。
是以现在太子亦坐在车里安安静静不发一语。
江怀璧知道景明帝定然是有其他事要交代,虽不知道是什么,但现在对于她来说最关键的显然不是谈话内容。
这马车虽然比寻常人家要宽敞许多,但毕竟是马车,景明帝在距离她三尺之内,不免有些紧张。面上一如既往地沉静,倒没什么异样,只是心绪相较于平常有些急躁。
“元旦当日太子中毒一事,刘无端已查了一月有余。现如今背后证据件件指向贤妃,琢玉觉得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景明帝忽然开口,倒是令一旁的太子惊了惊。
江怀璧心下微定,答道:“明里自是有七八分真,刘大人既是已经细查过了,流程以及结果定然是没问题的,查不出来说明有人于背后阻挠;所查出来的,大约都是没问题的。”
还有话她没说,想必景明帝也是知道的。能一路无阻查出来贤妃,且如今还没什么大的动静,那贤妃一定是逃脱不了责任的。至于动机解释起来也很容易,依她从前?对贤妃的印象来看,贤妃不是个能安安分?分?待在后宫的人,即便二皇子智力有问题,也不能阻挡她的野心。
景明帝略一颔首,又问:“如今朕是该深查还是就此为止?”
“后宫情况微臣也不大清楚。只是查与不查都已知晓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不妨问问太子殿下的想法?”她语气稍一松,索性将问题丢给太子。
景明帝与太子俱是一怔。
太子接话,嗓音还尽是少年的清亮:“父皇,儿臣觉得既是要查必然要追根究底,不能冤了谁也不能纵容了谁。其中涉及者?必然不在少数,儿臣的东宫也难免混入……”
他话音才落,景明帝已轻声道:“那便查罢,朕倒要看看那人往宫里安插了多少细作。”
太子应了声是,略一抬眼正好与江怀璧目光相对。心底忽然涌起万千思绪,但是若要开口定然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的,只望着她深邃的眼眸,没由来的便有些慌,不过须臾便将目光移开。
景明帝也很快将话题转移:“京察一切已准备就绪,即将开始,这几日可发现朝中有什么异常?”
“这几日……大的动静倒是没有,只是……”她微一蹙眉,顿了顿继续道,“毕竟是京察,私下里有人不安分?也是有的,不过这些吏部也都能处理好。但微臣并不觉得那些人与幕后人有多大关系,或许这平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景明帝点点头,又抬手揉了揉眉心,叹道:“这要查依旧无从入手,难不成我们只能在危机时刻来临时才边应付边查探么?坐以待毙风险可太大了。”
无从入手。江怀璧立刻察觉到话中深意,若说起来下手的地方其实很多,按照以前?的怀疑对象,已有不少人在景明帝心里埋了把刀。看来如今……又是有变了。
“陛下是觉得如今幕后人的细作大多存在于底层官员了吗?”这问题一问出来她便知道是错的,但目的原也不在此。
“怎么忽然这样想?若是高官中少,朕何必一开始便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吏部,”景明帝眸中闪过一抹讶色,抬眼看到她神色中的试探之意,竟也不恼,只继续道,“朕只是觉得,以前的方向既然已经错过几次了,或许别的地方也有可能是错的,便打算换个方式去查探,现下只是有些犹豫。”
“陛下是说幕后人曾借燕州及魏家之事混淆视线……”她一思忖,略有些眉目来,“若京察之事亦是如此,却是要好好思量了。”
便大约是要将以前的观点尽数推翻,重?新换一个角度去思考。结果如何仍旧未有定数,如果方向对了,那便是另一番天地了。
“燕州之事已明。关于魏家之事,朕在想,如果与谢、蒲、蒋三人无关,会如何?”
江怀璧心中微一惊,她竟是没有想到这一块,不过按照幕后人以前的行事风格,这样想的确是有些道理的。
“若当真如陛下所想……陛下对三家态度已经明明白白,是否能蒙蔽对方不知晓,但这一点对以后的行动,无疑是我们能够掌握住的一点,只要能利用好,便是利大于弊。”这观点倒是令她心间豁然明朗。
“所以说,朕打?算将放在那三家身上的注意力松一松,将精力集中在其他地方上去。都察院是一定要查的,吏部和吏科也是要查的,但仍需仔细思量过后暗中查探,”景明帝顿了顿,话锋一转,“吏部尚书荀微是方恭举荐上来的,自上任这段时间倒是颇令朕惊喜。处理起政务井井有条一丝不苟,不见有任何生疏拘谨之感,胆子也比当初的魏察思要大许多,有些事,魏察思不敢动手,也都是如今荀微出手。”
江怀璧只应了一声,却不知景明帝忽然提起荀微有何深意。他未有任何异常之处,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疑心的,再者?方恭也是景明帝信得过的人。
“沈迟原呈上来一封密信,”景明帝语气平淡,下意识便盯着她的神色,果然看到她在一听闻沈迟名字的时候,面色立刻有些警惕,但仅仅转瞬即逝,他不由得蹙了蹙眉,“密信中沈迟告诉朕,说看到过方文知于魏府附近活动。”
江怀璧立刻惊住,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这事沈迟对自己说过,她一直以为他只是想提醒她方文知有异常,要提防着他,却并不知晓他居然敢将这没有任何证据的事上呈给景明帝。口说无凭,景明帝对他怕是也大有改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