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五年,岁在辛未,暮春之初,若三年前此时,春闱放榜后众贡士已在准备殿试。考中者全家欢悦,未中者?下定决心再来三年。京中也正是热火朝天的时节。
而今年却不同。原按祖制二月初九春闱,历代遵循,然而今年二月初七时忽然有人上奏,言去年秋闱中举者中有暗中舞弊者?。景明帝素来重视人才选举,即刻下令严查,而今年会试自然也不能按期举行。
原本在京中的考生倒不必太担心,只从全国各地千里迢迢赶赴京都的学子听闻会试推迟,开始议论纷纷。更有家境贫寒者?,这推迟后在京中花销甚大,不免有些怨言。
三法司自然是不敢懈怠的,连忙查案审案,其中盘根错节要理清楚不容易,拖得时间也长。礼部尚书江耀庭只能先请旨春闱暂且推后,然而这一提议又遭到众人热议,最后定下来的时间,是整整推后一月。
原本二月初九开始,现如今改成了三月初九,相应地殿试也推后一月。
待到三月初七时,整整一月,该查的也都查清楚了,距开考仅剩两天,众学子愈发紧张起来。
而此次春闱最受关注的便是景明元年与去年的两名解元江怀璧与方文知。方文知落过一次榜,去岁是第二次参加秋闱,居然能一举夺冠,令方家在京城中风光了好一段日子。
但方文知的名头仍旧没有比上沈迟。他紧随其后,中了亚元,自此沈迟之前在众人眼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形象荡然无存,连景明帝都惊叹不已。是以今年查案时不少人头一个怀疑的便是沈迟。然而景明帝特意看了他的试卷,又当面问了几个问题,立刻洗清了他的罪名。
值得一提的是,江怀璧注意到,桂榜最后一名是贺溯。而他也的确在放榜当日看到高兴得手舞足蹈的贺溯,满面喜气地攀着沈迟的肩。而沈迟
江耀庭当日也特意去看了,即便早已知道结果?,还是要感叹一声人间举子忙。同时令他微微失落的是,江怀检落第了,不过想来也算意料之中。江怀检于九月中旬怀着遗憾回了沅州,若要再来,便要再等三年。
江耀庭如今正坐在书房中,习惯性转头要问江怀璧什么,却发现她并不在,才忽然想起了她说要再去温习一下功课,不由得失笑。他自己到没有多紧张,凭她的才学考中倒是无需担忧。
他在思索,景明帝究竟对怀璧是个什么态度?
心里知晓她这一次定然不会落榜,只是怕到时候太过引人注目。心里不由得有些佩服她的心态,他当年初至京城赶考,少年的意气风发在开考前几日已荡然无存,即便面上强撑着无所畏惧,到底还是有些紧张的,而江怀璧如今是看不出来什么。
手边仍旧放着一些公务,他却已没心思?去看,想了半晌叫了人进来,吩咐道:“去给公子做碗参汤送过去,告诉她务必在戌时前如睡。之后派人看着罢,若要外出先来见我。”
“是。”
江耀庭轻叹一声,素来知道她胆大,有些时候做的事连自己都不敢赌的。索性下了死命令,这几天还是安安心心在府中便是。科考一事虽然由他负责,也一再检查一切如常,但如去年秋闱那样的事,还是需防着些。
景明帝没有怪罪于他,查出来也只说与他无关,已是出乎意料了。春闱,万不能再出现问题。
江怀璧自看到院外多了几个人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失笑,父亲还当她任性。
而眼前放着的,自然不是什么四书五经。一旁的木槿在她参汤喝完后收了碗,忍不住道:“公子真的不需要再看看书么?何况这秋闱的案子也都结了……连老爷都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知道自家公子但凡是涉及江家的事情必会一丝不苟地查探到底,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然而……这很快就会试了,公子看上去还是没有一丝的紧张,书也扔到一旁,这不免也太草率了吧。
话音刚落便果?然听到江怀璧淡然道:“文章自在肺腑,平日里掌握好了,此刻何须慌乱。”
说罢思?忖片刻还是将那些消息先收起来。思?索时间已经不短,仍旧没有思?绪,步步谋划缜密,每一个人的所作所为都符合身份性格,逻辑也非常清楚。
她唯一觉得疑惑的地方便是,为什么会没有牵连到父亲?然而这一点却是一直想不通,索性先放一放。
木槿见她放下东西,要伸手去收拾,却见她轻摇了摇头,也只能先告退出来。若是无事公子还是比较喜欢一个人,身旁无人打扰。
待屋内平静下来,江怀璧才蓦然低低笑一声,抬头是满屋的烛光摇曳,亮得连脸都觉得有些热。
案上有些乱,他伸手去整,随意一翻书页,竟涌出来一堆花瓣,洋洋洒洒飘了满地。她蹙了蹙眉,不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细看是梨花瓣,约摸夹在书里有一段时间,已经有些发黄。之前倒是藏得挺好,她案上的书如果?没吩咐是没人敢动的,这些天一直没碰那些书,若算算日子,大约是前天放的。
也懒得打扫,便任由落在地上,径自转身去了内室。穿过屏风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蓦然轻笑一声,眼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淡远清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