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言语略显轻佻,今日的沈迟也显得有些不同。平时看着?面上总要多多少少带些笑?意,再不济也是面色正常,断不会如现在这么郁郁。
江怀璧微不可闻地蹙了蹙眉,扬声唤了一声“惊蛰”,却发现原本应当守在院中的惊蛰也已经不见了踪影。那便是沈迟动的手了。
沈迟倒是难得的没有调侃她,只轻声道:“惊蛰没事的,只是暂时调虎离山,没有危险,你?放心。”
“沈迟,你?别太过分。仅凭你今日闯入江府,我便可……”
“怀璧,你?别生气。我就是有些事情想和你?说。说完我就走,下次绝对不会这样了。”他的声音很低沉,甚至能够听出有些无力。
江怀璧轻怔,沉默片刻,吩咐了人去给木槿传信说让她先问着肖嬷嬷,该问的她自己应当都清楚,倒也不妨事。
确定了惊蛰的确无事后,她暗自松了口气。眼眸微垂,对沈迟道了一句:“进来吧。”
稚离从外面进来时正遇到沈迟在和江怀璧说话,便一直立在一旁,此时看到江怀璧似要与沈迟独处,心里微有些担忧,不禁出声:“公子……”
江怀璧目光平淡,摇了摇头:“我这里无事,稚离先去帮着?木槿罢。东西太多你?可以在一旁记录着?。”
稚离咬了咬唇,应了一声出去了。
江怀璧关了门,转身几?步走到桌前倒了两盏茶,轻声道:“坐吧。能让世子都能头疼的问题,向来不会小。”
沈迟扯了扯嘴角,轻一哂:“说大也不大,侯府里的家事,只是一个人憋着?难受。其余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倾诉,便只能来找你了。”
随即又轻叹一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那股清淡的涩意从舌尖弥漫到心底。
“你?就当听了个故事解解闷也行。”
江怀璧应了一声,眼睫微垂,“你?说。”
“世人都道我母亲长宁公主当年在京城盛势逼人,一身的傲气。然而她这样厉害,却偏偏嫁了我父亲那样胆小懦弱的人。对此我也一直疑惑很多年,母亲她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看什么人都觉得高人一等,以公主的身份嫁谁不好偏下嫁了当年还是穷书生的父亲。”
江怀璧闻言问道:“永嘉侯不是后来科考中了探花么?”
她自己倒是一直觉得永嘉侯原本这个成绩以后于朝堂上定?能有所成?就,大展手脚,然而尚公主以后便什么都没了。永嘉侯也不过是个爵位,能光宗耀祖而已,还不如沈秉在外自在。
沈迟没有回?答她,只继续道:“后来我在才知道,母亲当年出了一件事,那件事迫使她没有办法?了,只能随意找了父亲。然而父亲当年……已经有家室了。”
江怀璧微惊。这样的桥段,竟有些像戏文里写的那样。
沈迟轻嗤一声,“后面戏文里都有。父亲不肯认先前的糟糠之妻于氏,传出他中第的消息时,于氏还在老家苦苦等待。再后来父亲春风得意,与母亲成了婚。待消息传入于氏耳中时,她发了疯一般从老?家千里迢迢跑来京城。而我父亲发现了她以后居然将她放在京城一所宅子里当了外室来养。再后来是我母亲有孕,直到我两岁时,她才得知于氏的事情,然而于氏那个时候也已有了孩子。”
江怀璧暗暗有了猜测,问:“沈达么?”
“是,”沈迟又斟了盏茶,却迟疑着?没有送到嘴边,“你?也听过我母亲那个性子,不闹是不成?的,然而我父亲以另一件事来威胁她。”
“当年我母亲忽然看上父亲并非一见钟情,而是因为,她当时得罪了如今的周太后。周家当时还兴盛着?,周太后一怒之下便向先帝推举文?宁公主去和亲。其实当时边境是正在打仗,却也没有那般严重,可正巧的是母亲与先帝那段时间正闹着别扭,怕先帝真的动了心思,便只能另想办法?。”文?宁公主与长宁公主一母同胞,她如何看得妹妹跳进这样的火坑,自然是要反抗的。
“父亲新到京城之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当时正乘车出游的母亲,母亲的张扬明媚与于氏的唯唯诺诺是不同的,那一眼便动了心。母亲利用了他这份情,用在后宫的势力暂时拖住了太后,率先向先帝请了旨。表面上情投意合的两人便成了婚,太后失去了良机,后来和亲的便成了她的女儿元宁公主。”
“后来父亲还是打听到了这件事,却一直不敢出言。直到于氏被发现后,他以这件事换了沈达的性命。沈达虽以嫡子的身份养在侯府,但是却并非是母亲的亲生子。这也是这些年来为何外界一直传言沈家我们两兄弟不合的原因。”
“那于氏呢?”刚问出口,江怀璧便觉得似乎不必问出口了。长宁公主既然已经接纳了沈达,如何还会留着?沈达。
“于氏她……是自尽而亡。她是一路跟着?父亲的,为人倒是单纯,只自责自己出身寒微,希望生了沈达以后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然而到最后知晓自己连名?分都没有,也看清楚了母亲的性子定?容不下她,三尺白绫自缢了。”
他索性将茶杯放下,缓缓起了身,显然是有些坐不住了,已在房中开始踱起步。
“自那以后母亲愈发看不起父亲,但是或许是为了我吧,他们一直都保持着?相敬如宾的关系。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大约已十五六岁,还是母亲亲口告诉我的。我以为只要那层纸戳破了,他们俩就无需再那样虚伪下去了。事实也正是如此,父亲的确没有之前那样关心母亲,然而母亲的态度却是一直很奇怪。高兴了会叫他阿承,不高兴了会直接唤侯爷或者字。我与母亲生活时间久了,她的喜怒哀乐我已能看得十分明确。”
他竟觉得有些恍惚,“然而有时候的宫宴上,父亲在与母亲认真做戏,装作和美的样子,我看得出来父亲眼中的淡淡嘲讽与隐忍,却看不出母亲有半分强颜欢笑的模样,她平常遇到什么开心事便是那种神情。让我有一种错觉,仿佛宫宴上才是真的她,而平时反倒是做戏一般。——平时母亲也的确不高兴的时候多一些。”
江怀璧也觉得有些奇怪,试探着问:“是不是长宁公主的确对永嘉侯有意?”
沈迟轻叹一声,“我也曾这么想过,但是母亲否认。且她有的时候,对父亲是真的很过分,纵使父亲极力隐忍也还是忍不住想发脾气。我也不知他们夫妻俩这么压抑地过了这么些年,究竟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