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周蒙面色已然有变,她便知自己大约猜中了重?点。眸色静如平澜,继续问道。
“三,颍下县水患一事过后,周大公子调任一事是否周家所为?若不是,那究竟是谁?”
她之所以怀疑周烨调任时周蒙是否真正插手,是因为周烨自颍下去往枢州的那片小地方虽然不大,但距京城非常近。当?时那种情?况,若是周蒙安排,绝对不会?让刚从水患贪墨一案中脱身的周烨去这么明显的地方。且绛州距京城较远,周蒙便是要护着周烨也不可能有那么快的速度,因此他怀疑背后另有其人。从后来的情?况来看,景明帝一直暗中看着却不发一言,目的便是等着看周蒙落马,然而两方一时却都没有动作。
“四,太后与陛下之间的嫌隙,是否与您有关?”
这一点是她最不确定的一点,之所以怀疑也?仅仅是因为两人都为周家人,而后宫中周氏三人几乎一个性子,太后虽多年浸淫后宫,但毕竟姓周本性高傲,只不过更沉稳些而已。自从阿霁入了宫,她便多留了一双眼睛一直注意着,后宫她也只能看着却不能插手,即便如此后宫中那些弯弯绕绕还是复杂得很。
周蒙听罢,目光已遽然锋利起来。
“你要知道,你所知道的越多,便越危险。”这道理是谁都懂的,他自己不就是一个例子么。
江怀璧毫不畏惧,迎上他的目光,眼眸清朗,“真正危险的不是知道得多,而是前路未卜。”
周蒙轻笑一声摇摇头。这孩子看得透,却是不信命,她要这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可哪有那么厉害的人,即便连独坐高位的九五之尊也?无法尽揽天下。
然而他自己又看不出她有半分?不自量力的傲气,他知道她若尽全力,这前路比他的好,否则他今日为何?会?单单见她。
他轻叹一声,缓缓开口:“首先,二月慎机一事如你所言,我?并未放在心上?。……至于原因,陛下知,我?知,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你也?一样。其次,明诚之事我?不愿闹大也?是陛下的意思,若真闹大你江家也逃脱不了干系。再者,明烨调任的确非我?之意,背后那人我?不知晓他是何人,无法与你说。最后,太后与我?同为一件事,说不得。”
看到江怀璧略显失望的神色,他继续道:“周家反常这几个月,你就不好奇?”
江怀璧眸子微垂,“好奇,但晚辈以为与上述几件事有关联,是以……”
“所以你用那几件事来套我??”周蒙冷笑,“你想知道的,若有胆子,便去亲自问陛下,看他肯不肯告诉你。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年轻人,知道的太多只会带来祸害,那不是你和你的家族所能承担得起的。你不该是我这个结局,你父亲更不该。”
江怀璧默了默,心定了下去,“晚辈明白了。”最起码,周蒙对江家是没有恶意的。
景明帝没限制江怀璧进去的时间,外面便一直有人看着,也?不催他们。江怀璧垂眸细思片刻,目光转回,才?想起来是周蒙要见她,如今倒是她问得多一些。
还未等她开口问,周蒙已先开了口:“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你将这十六字心传讲给你父亲,我?今日叫你来便是……”
“夫子当?年也是这样将这十六字念给朕听的。”外面忽然传来声音,江怀璧一惊,抬首看到景明帝恰好从外面走进来,身着常服,威严倒是半点不减。
她从容起身见了礼,然而周蒙却稳坐着纹丝不动。心中不由得一沉,周蒙与景明帝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景明帝目光冷然:“这十六个字乃尧舜禹禅位之典,怀恩将此交予江家,是何居心?”
周蒙目不斜视,面容肃穆,淡然道:“江慎机自然是比罪臣要忠贞,而今仅取‘执中’二字,愿他一心侍君,惟精惟一。陛下误会了……”
“朕从不误会人。”
“那随陛下如何?想。行将就木之人,不在乎。”
“史册褒贬亦不在乎么?”
“万象大千,横有秉笔直书者,纵有沉冤得雪日。”
景明帝怒容遽生,还未开口便已看到周蒙猛然拔了发上?木簪,白发尽散。
江怀璧立在一旁纹丝不动,却知道他要做什?么。然而周蒙却忽然将木簪随意一抛,颤抖着枯老的手端起面前那半碗酒仰首一饮而尽,片刻后已七窍流血,四肢僵冷,然而两目却仍旧奋力睁圆,面上含恨。
牢房中精了很长时间,景明帝看着周蒙一语不发。
江怀璧凝视着他那双已然血色模糊的眼,那血一点一点渗入散开的白发里,竟尤为刺目。
那十六字心传,她思索半晌也?未参透里面有什?么话外寓意。只是忽然有一瞬间,她袖中的手不自觉微微颤了一下,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景明帝自然没有那么多思虑,瞥眼便看到她几乎微不可闻的动作,淡声问:“你也?觉得他冤?”
江怀璧心骤然沉了一沉,这个“也?”字,让她不由得想到父亲。父亲对于周蒙的感情?要深厚得多,亦师亦友,她总怕父亲会?一时冲动,让景明帝生?了疑。
她道:“乱臣贼子,已是陛下开恩了。”
总比跪在刑场上千千万万人看着被斩首要好得多。
景明帝冷哼一声,心道信了她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