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弗兰克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他刚想要解释,就又听到那锐利如刃的声音,一如喀秋莎火箭炮的杀伤力,“我忘了,您都没有国家,压根不懂什么是卖国贼。”
“喀秋莎!”犹太人的声音忽的拔高,像是急促的演奏。
郑天被他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抖了下,但还是站在秦蓁身边。
只要这个犹太人敢动手,郑天会毫不迟疑的撂倒他!
秦蓁却面不改色,“原来您也会生气。那么弗兰克先生您记住了,我们是有合作各有所需,但也请您尊重我和我的国家,别肖想我的国土!”
丢下这话,秦蓁转身离开。
郑天连忙拉着篮筐跟在后面。
这次交换的以防冻剂为主,不算沉。
抱着篮筐上了岸,郑天看着秦蓁盯着脚下的土地,他小声喊道:“秦蓁?”
“你觉得我小题大做对吗?”
郑天愣了下,“也……没有吧,我觉得你有你的道理。”
虽然他的确不太懂。
秦蓁转过身去,指着那冰封了的黑龙江,“郑天,一百多年前这是我们的内河。1858年《瑷珲条约》,沙俄抢走了我们的土地。”
“不过六十多万平方公里而已,没多少人给就给了。”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列强已然把我们的国家瓜分殆尽。”
秦蓁看着河对岸矗立着的木屋,列夫·弗兰克就站在那里。
隔着宽阔的河道,看不清远处那人脸上到底是什么模样。
“我们的确与他们有贸易往来,但凡事都要有个底线。我不知道其他人会如何选择,可是对我来说,哪怕只是一抔国土,也不能用来交换。”
秦蓁记得自己学生时代一度痴迷科幻,而那本中篇科幻小说中写中美的孩童领导人做了交换。
国家交换。
美国孩子们享受中国的历史,而中国孩子需要净身出户,是的,他们净身出户甚至连一株小草都不能带走。
有人说,走出非洲的人类没有怀念故土,所以开垦出了肥沃的土地。因为没了对家园的思念,所以才能向宇宙进发。
可是没了国土没了历史,哪还有根?
现在想起那个情节,秦蓁依旧遍体生寒。
“我们不能拿国土做交换。”
秦蓁并没有被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不然也不会在这里当什么倒爷。
但这一条,是底线。
……
秦蓁带来的防冻剂很好用,毕竟苏联的纬度更高,对防冻剂有着更大的需求,尤其是那些军工设备。
这些航空航天用的防冻剂用在混凝土里着实有些大材小用。
但看到新的砖房起来后,这比什么都强。
来到北大荒两个月后,他们终于有了整整意义上的家。
中国人向来对土地爱得深沉,即便是神话故事里,人都是女娲用土捏出来的。
土生土长埋葬于土壤之中,住在土制的房屋中,这才叫房子,才是他们的家园。
但防冻剂很快就用完了。
而最近……
秦蓁似乎没有去过那边。
杨国华意识到这一点后,神经紧绷。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去找郑天问,郑天却有些语焉不详,“秦蓁有她的打算。”
显然,郑天这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杨国华索性去找秦蓁。
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到来,将整个世界覆盖在一片洁白中。
丰腴的黑色土地也都变成了羞答答的姑娘,蒙上了一层白纱不愿意露出真面目。
耕耘后的土地到底和那些未经开垦的荒原不同,用二流文人的话来说大概便是少妇与处女的区别。
秦蓁正在那里堆雪人,准确点说是在指挥李建平堆雪人。
要求贼多。
“你看你笨的,把我的雪人糟蹋成啥样了,真丑。”
李建平悻悻,“我觉得挺好看的啊。”
你看这肚子大脖子粗,一看就知伙食足。
多好啊,能填的饱肚子。
秦蓁跟他说不到一块去,气得要自己动手来。
李建平认怂了,“就你那手,别折腾了,我重新给你堆个雪人还不成吗?”
大雪之后几乎所有的活动都停下了,只有唐悠和张鹏程带着几个人去山林里捉山鸡。
因为那边林子里有漂筏甸子,他们没带太多的人去,怕出意外。
大部分人留在驻地忙着收拾新家。
太冷了外墙没办法泥皮子,可内墙没问题啊。
屋子里已经砌好了炕,早些时候砍了一堆堆的木柴都被引燃,烧得热腾腾的让人直冒汗。
不需要防冻剂,在屋里头和灰抹墙皮就行。
也有出去溜达着玩的,两个多月的相处让青年们暗生情愫。
正是青春畅快的时候,谈个恋爱也没啥。
不过秦蓁和林建平之间的相处又有些不同。
这两人绝不是在处对象,但又太过于亲密。
有种一家人的感觉。
杨国华也说不好,他笑着过去帮忙,堆了几下手就凉飕飕的,但这种凉意没持续太久,很快就又从里到外的一片灼热。
李建平团了个雪人头回来。
胡萝卜尖尖做鼻子,花生壳做眼睛。
瘦瘦的雪人十分小鼻子小眼睛的古怪。
李建平觉得秦蓁的脸色不太好了,“队长,你是不是有啥事?要是不方便,我先回去。”
三十六计当然是走为上。
杨国华到底没那么熟悉秦蓁的情绪,“没有你忙你的就行。”
李建平:“……”其实他不忙,真的没啥好忙的了。
被迫给雪人整容的李建平听到杨国华问起了和北边换东西的事情,“最近你也没怎么出去,是那边抓得严了吗?”
对哦。
他都忘了,秦蓁有一星期没出去了吧?
该来的总会来,秦蓁笑了起来,“那倒也没有,这不是赶上下雪,不方便出去嘛。”
杨国华:“……”之前没下雪也没见你出去啊。
“等这周末我就去,队长你不用担心。”
杨国华神色间还有些担忧,“秦蓁,要是遇到麻烦事你就跟我们说,咱们是一家人。”
整个垦荒队是一家人,这六十六个队员都有一个母亲叫中国。
遇到苦难一起上,碰见麻烦一块克服。
这才叫做一家亲。
李建平笑嘻嘻地念叨着,“队长你放心好了,她心里有数呢。”只不过有些事情不能跟大家说,一个引导不好容易节外生枝。
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秦蓁心里有数。
他们要做的,就是信任秦蓁。
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可真的能做好却十分的麻烦。
李建平的一番话让杨国华“铩羽而归”。
秦蓁看着整成了个小美人的雪人十分满意,“你就不怕我胡来?”
“怕啊,不过那有啥法子,这是你琢磨出来的路,别人走不通。”
为了跟那些犹太人打交道,她连《希伯来圣经》都在看,其他人谁能做到这点?
“咱们今天烤土豆吃怎么样?我跟厨子说好了,他给我留了个土豆。”
这是个贪图口腹之欲的,秦蓁笑着丢了个雪球过去,“你还不如等着唐悠他们回来,咱们可以烤山鸡。”
这会儿的山鸡都肥的流油,烤的时候泥巴里多放点盐,盐分会在烤的过程中浸透到皮肉里面。
味道十分的不错。
李建平想想就觉得要流口水了,“其实我之前都做好了天天吃炒面的准备。”
炒面都是好的,更多的时候都是那些冷冰冰的面坨坨。
“一点点来嘛,等到年后咱们去弄点小鸡小鸭来养着,回头就能听到鸡在叫鸭在叫,牛羊猪狗哼唧笑。”
“那到时候就是种豆南山下……”这诗不对啊,李建平连忙换了首诗,“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这下对了!
……
阿穆尔河南岸再度出现那灰色的身影时,守在岸边的人连忙跑回小木屋。
“弗兰克先生,对面有人。”
列夫·弗兰克放下手里的书,身子抬起半拉后又缓缓坐下,“嗯,去忙你的就好。”
和秦蓁不欢而散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
失去一个合作伙伴没什么大不了。
弗兰克如此安慰自己。
好在喀秋莎也是讲究的人,谈崩了那就崩,不会釜底抽薪把他们的饭碗给砸了。
弗兰克开始物色新的代理人,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原本和他交易的人,已经很长时间没跟他联系了。
不知觉中,喀秋莎早已经垄断了这边的货源。
想要保留陀罗县这块的生意,就只能与她合作!
意识到这个问题用了五天的时间。
而等到秦蓁再度出现在这里,他又等待了一星期。